少司命(12)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徐家被抄。

    徐晚舟当时不过十五岁,却冷静镇定,是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再怎么哭闹悲伤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省些力气,想想后来该怎样。

    洪武三十年十月,安家被抄。

    他那时刚刚将徐家安定下来,各种事情聚在手头实在走不开,安一诺却好像知道这些似的,给他来信说,三哥,别担心,我这里样样都好,你安心就好。

    九骑的孩子毕竟不是一般人,又加上对抄家早有心理准备,倒大都镇定自若,早找好了退路。

    徐晚舟告诉她切勿乱动,本想一个月内将事情处理好就去看她,谁想月底,却迎来了皇长孙朱允炆。

    那时候朱允炆与他对饮夜谈,说皇上毕竟也老了,有些糊涂,忠奸不明,只为了帮他巩固今后的皇位,做了不少糊涂事。

    徐晚舟有些吃惊,朱允炆竟亲口说当今皇上糊涂,忠奸不明。

    他忽然对这皇长孙有了好感。

    喝到后来,两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的,但是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朱允炆对他说那句话时晶亮晶亮的眼神:“我把这长江一带的私盐生意交给你做,这样你既可以复兴徐家又能帮我赚些额外用度,你可愿意?”

    他答应下来,只为了这知遇之恩。

    所以后来也没去成顺天府。

    他以为以后时间还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一诺那么坚强,这样的事总得让她自己扛过去,否则怎么够格做徐家的媳妇。

    直到腊月,他收到那封信。

    那封信只有一句话:三哥,不易死了,我想你。

    他却猛然从这样貌似平常的语句中体味到一丝异样。她从来不会这样的,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不及多想,吩咐了些事情便急急赶赴顺天府。

    他们已经接近一年多没有见面。所以路上,徐晚舟虽然有些担心,却也禁不住有一丝雀跃。终于又要见到她了。

    却不知道,这次见面,将是他们的终点。

    徐晚舟去的时候还是北方的冬季,簌簌的大雪下着,漫天铺的密不透风,但是他却一点也没觉得冷,只想,怎么这么美。

    他从前也随父亲来过北方一两次,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可是他从来没觉得,原来雪是这么美,美得他睁不开眼。

    安家被抄了家以后,一诺便住在她师傅那儿。他循着路线找了过去,见着一幢颇为气派的府邸,便烦请门口小厮通报,说徐晚舟来探访安一诺。

    那小厮愣了愣,问他:“公子,您不是顺天府的人儿吧。”

    徐晚舟笑道:“是啊,我是打南边过来的。”

    那小厮一副感慨的样子:“呦,这位爷,您这是有所不知了,这安家呢,原说也是这地儿的大户人家,后来啊——”他左右看看,仿佛有什么顾虑,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什么原由得罪了皇上,这不家也抄了,剩下个孤苦无依的寡女,跟着师傅行医过活,本也能过得下去,可是啊……哎!”他声情并茂,无限惋惜的叹口气,徐晚舟只觉胸口里的心立时提了上来,急急问:“可是怎样?”

    “可是啊她师傅一个月前也死了,死后翻出了一堆欠账本子,这不,这府邸也卖了,那姑娘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徐晚舟的脑子里一时有些空白,她过的什么日子?这一个月她过的什么日子?她去了哪儿呢?一个人孤零零的能去哪儿?吃什么?身上有没有钱……

    自己兀自想了一大通,才记起来问那小厮:“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小厮摇摇头:“不知道,可是听说是堕落了,有人在花巷那边见过她呢。”

    徐晚舟再温和的性子,这时却忍不住猛地冲他挥了一拳,狠狠骂道:“胡说八道!”

    转身牵了马就走,任那小厮在后面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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