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晖六十多岁,两鬓斑白,双脸瘦削,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文学网】待林纯鸿行过礼之后,从袖中掏出三份公文,递与林纯鸿,笑眯眯的说道:“林参将乃我湖广新起之秀,这三份公文委实让老夫为难,还望林参将帮老夫斟酌斟酌。”

    林纯鸿口称“大人谬赞了”,手里接过三份公文,翻开第一份,“容美宣抚使田楚产”八个字如同利箭一般射入林纯鸿的双眼,林纯鸿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在这份启文中,田楚产声称,林纯鸿蓄养私兵,意图吞并容美土司,以至于将兴兵造反的罪名强加于田楚产头上。

    林纯鸿越读越上火,最终,将公文扔在了桌子上,抱拳道:“唐大人,田楚产满纸荒唐言,末将远在河南作战,怎么可能蛊惑董海川,将谋反的罪名嫁祸在田楚产的头上?”

    唐晖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道:“林参将别急,看完了三份公文再说。”

    林纯鸿又拿起第二份公文,此文乃夷陵知州童世严所上的启文,童世严声声是泪字字是血,极言宜都之惨状,声称,夷陵州兵力空虚,势如累卵,若再不派援兵,容美叛兵必将攻破夷陵城,宜都之惨状将在夷陵州上演。

    此乃张道涵与童世严沟通的结果,林纯鸿了然于胸,将第二份公文放在一边,继续浏览第三份。

    第三份乃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的行文,里面尽是听闻容美、枝江不稳,又闻贼寇将自夔关入川,近日将派三千余白杆兵至归州等辞。秦良玉字里行间不提一句容美叛乱,又言枝江不稳,其倾向性十分明显。

    林纯鸿心里大惊,难道秦良玉准备干涉邦泰吞并容美的战争?这个土司婆子一脚踏入,前景可不妙。

    林纯鸿眉头微皱,不满道:“唐大人,湖广之事,怎容得外人插手?这事要是传到圣上那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

    唐晖依旧一副笑脸,“秦柱国奉圣谕,专办蜀地之贼,听闻贼寇有入蜀迹象,率兵到归州,也不算违规。秦柱国一心为朝廷,朝廷定了调,秦柱国当力战却敌,这点林参将大可放心。”

    说完,唐晖眨了眨眼睛,盯着林纯鸿。

    林纯鸿心里恍然,姜到底是老的辣,唐晖这老狐狸一眼就看出秦良玉只会奉朝廷的命令行事,提醒自己把精力放在朝廷那边。

    林纯鸿长舒了一口气,朝廷那边,林纯鸿有信心让朝廷认定田楚产叛乱,即使田楚产逆天屠光五峰石宝长官司也无用。

    唐晖察言观色,知道林纯鸿已听懂自己的话,收敛住笑脸,叹了口气,说道:“秦柱国言道贼寇有南下夔关的迹象,不知从何看出,委实让老夫心忧。一旦贼寇南下,夷陵、荆门等地防守薄弱,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林纯鸿心里狂喜,立即半跪于地,抱拳道:“末将愿为大人分忧,立即率兵进驻夷陵,严防贼寇祸害夷陵荆州!”

    唐晖摇了摇头,道:“襄阳这边有许成言和杨正芳在,贼寇不敢东顾,夷陵如果有林参将驻防,老夫也很放心,唯一担心的是荆门,如果贼寇攻破保康之后,东向威胁荆门,如何是好?”

    难道唐晖想把荆门、夷陵的防务都交给自己?林纯鸿心痒难耐,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发誓道:“荆门、夷陵末将一力防之,绝不让一名贼寇祸害江汉之地!”

    唐晖大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放言道:“林参将一心为朝廷,老夫佩服,只是荆门、夷陵地域广阔,仅仅依赖弓兵,林参将能应付过来么?若有闪失,罪莫大焉!不如林参将分兵千余与许成言,林参将专事防守荆州、夷陵,如何?”

    “分兵千余?荆州?荆州不是有严介和么?”林纯鸿疑惑不已,这个老狐狸在捣什么鬼,一会荆门一会荆州的,难道他分不清荆州和荆门乃两个地方吗?

    唐晖点头道:“对,分兵千余,只要林参将能将麾下的千余骑兵交与许总兵,许总兵当能遮护襄阳与荆门,而荆州与夷陵的防务由林参将一力负责!至于严介和……”

    唐晖拉长了双脸,冷冷道:“严介和犯了事,已经下了诏狱!”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林纯鸿脸色大变,问道:“犯的何事?”

    唐晖冷笑道:“擅自隐瞒军国利器铸造之法!”

    林纯鸿心如明镜,一股怒火腾地升起,娘的,东林党人太狠了,见自己犹如一匹野马一般,不受控制,就拿着严介和敲打自己!严介和落入了东林党的盟友曹化淳之手,还不是曹化淳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纯鸿强压住怒火,平静的回道:“大明遍地烽火,严介和居然为一己私利,隐瞒铸造之法,罪该万死!”

    唐晖的脸色舒缓,又变得笑眯眯,林纯鸿此话,无非表达了一个态度,此后将唯东林党马首是瞻。

    “据闻,温育仁最近上蹿下跳,极言贼寇将与田楚产合兵一处,祸乱大明腹心之地,嘿嘿,温育仁为林参将可谓尽心尽力哦,可惜圣上对田楚产叛乱一事心有疑惑,直至今日,尚未下定论。区区一夷陵守备,济得何事?林参将功高劳苦,战绩骄人,非副将无以赏盖世之功!”

    nainai的,东林党人欺人太甚,居然想逼着自己与温育仁断绝来往,还拿着副总兵引诱自己!温育仁现在与自己配合默契,而且随着温体仁的地位逐渐牢固,以后自己仰仗温育仁的时候颇多。只是目前温体仁以孤臣自居,在地方上,势力远远不及东林党。

    林纯鸿事先没有接到严介和犯事的情报,一下子陷入被动之中。当下稳住心神,细细的琢磨着双方底牌。他认为,只要东林党人还想着掌控自己,双方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唐晖同意让自己负责荆州与夷陵的防务,最好能将襄阳和荆门也拿过来,只要掌控了二府二州,假以时日,实力必将跃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即使东林党人想借严介和要挟自己,自己羽毛已经丰满,听不听还得看自己的心情。

    林纯鸿瞬间下了决断,暂时先得罪温体仁再说,毕竟远期的利益远远不如掌控湖广府县现实。只要能掌控府县,夯实了基础,东林党和温体仁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林纯鸿冷声道:“唐大人,许总兵与杨副将既要在郧阳追剿贼寇,又要负责襄阳防务,防止贼寇惊扰献陵,忙得不可开交,不如让末将负责襄阳、荆门、荆州及夷陵的防务,让许总兵和杨副将专心剿匪。”

    唐晖毫不犹豫,断然拒绝道:“襄阳不行,你兵力单薄,近期还要剿灭田楚产的叛乱,万一有所闪失,悔之晚矣!”

    荆州、荆门及夷陵一府二州,这也能接受,只是现在东林党有何本事能让自己升一级,担任湖广的副将?当下,林纯鸿问道:“朝廷战将如云,如左良玉、王朴辈车载斗量,末将年轻识浅,如何能服众?末将担心朝廷会拒绝此任命。”

    唐晖心里暗自称奇,这林纯鸿虽然乃一介武夫,行事风格大异于武将,倒沾染了文人话说三分的习气。唐晖也不和林纯鸿兜圈子,直言道:“延绥巡抚陈玉铉不日将上任五省军务总督……”

    林纯鸿恍然大悟,难怪近日东林党咄咄逼人,完全不把温体仁放在眼里,原来是因为陈奇瑜担任了大明有史以来权力最广的方面之臣!他心中大定,至于骑兵,许成言想用就让他用一段时间吧,还怕他吞了自己的骑兵不成?

    林纯鸿拜服于地:“唐大人知遇之恩,末将感激不尽。只是田楚产为祸清江沿岸,还望朝廷早日派兵进剿。”

    唐晖笑道:“朝廷进剿?是你想进剿吧?你什么也别管,只管进兵。只要你剿灭了田楚产,朝廷哪有多事为土司翻案的道理?这容美土司也是一个麻烦,嘉靖年间以来,不停的挑起战火,连夷陵州的土地民众也吞并了不少,反心早已有之,现在又趁着贼寇祸乱湖广之机,试图侵占荆州,为祸甚烈!”

    顿了顿,唐晖厉声道:“万一进剿田楚产失败,或者让田楚产与贼寇同流合污,到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纯鸿等的就是唐晖的这句话,立即铿锵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唐晖挥手道:“此中厉害你自然知悉,又何必立军令状?去吧,对了,你回荆州后,立即派得力工匠入京,周尚书已经等候多日了……”

    林纯鸿满口答应,辞别唐晖后,飞驰回樊城,将撤兵的任务交给陆世明,然后昼夜兼程,往枝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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