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章:多情解语慰虔诚

    随着手持玻璃灯笼的小厮进了后院的垂花拱门,只是每隔数步,便悬有一盏大明角灯映照的恍同白昼,府内外的炮竹声声,络绎不绝。过了抄手游廊,尽头处是精雕细琢的中堂,绕过黑漆牙雕走百病的云母插屏,便是沈府的瑰丽精巧的正堂。虽不是正经的王府,只是素日里调(tiao)教(jiao)丫髻全然按的都是贵族的习气,通体蓝褐棉衣的总角小厮,在门帘外垂首待命,恭敬的打帘,我和安昭齐身迈进。

    堂正中悬的是一盏五连珠大红宫灯,炸着烛火燃的正旺,沉香雕花的花开富贵折屏分立两侧,其前各点着四个缠枝牡丹银制灯座的金漆双凤烛,只使得堂内香烟缭绕,映照的没有半丝阴影。

    抬头仰面先映入眼帘的是嵌在对面雕花墙面上的一张一人高的精装细裱的字画,两侧镏金的一副对联,上写着: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画上的男子一身满式戎装,跨马而立,道不尽的飒飒英姿,说不完的风流俊雅。

    其下的大紫檀雕螭(chi)案上,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里焚香袅袅,同等样式的双凤香烛已燃了小半,案上供的瓜果奠酒菜肴隔得远我看的并不真切。我正待细看,偏厅门前守帘的丫髻已笑着迎上来打帘道:“二爷,李姑娘终于到了!!!”,安昭亦是笑着回礼,眸间含笑的颔首示意我进去。

    我提裙躬身探进,撩一眼偏厅却不大,只是装饰的格外精巧华美,长春白石小盆景,清香怒放鲜梅枝,“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花瓶俱备。一色皆是嵌了花卉草字诗词的璎珞紫檀木雕花透屏。

    门帘边侧铺满红毡毯的地上,正有年稚的小丫髻蹲在镏金插丝珐琅火盆前焚着松柏香,看见我们起身笑着招呼。厅内已有多人在此等候,七八个身着红绫袄墨缎掐银背心的丫髻尾随我们鱼贯而入,布宴的,捧饭的,安箸的,进羹的井然有序,只使得屋内金环玉佩叮咚作响。

    沈宛正坐在铺了大白狐皮被褥的小火炕上指点着丫髻布宴,却不忘安抚着歪在她怀中嘟嘴撒娇的瞻毓,瞄见我们,忙笑着招手道:“李姑娘,过来到我的身边坐吧!!”,拂了拂身侧的弹墨青缎靠背软枕,示意我坐下,如同秋水的双瞳略带上了惭色和落寞,温婉柔顺的笑着道:“历来是男女不同席,只是我平日里难得与他们见上一面,若是有所失礼,还望你别放在心上!!!”。

    我忙摇头笑说无妨,再未加推托,提裙上炕临她而坐,安昭也是就近寻了一处坐下,丫髻伶俐的摆了一套银制镂花的酒杯匙箸,琳琅满目的佳肴菜色,自是我素日里开的小灶所不能比拟。

    寂然饭毕,各有丫髻执着漱盂,净巾上前供我们洗漱,有人撤了饭菜,之后又捧了的茶来。

    “忙碌这么久,你们也替换着下去用些饭菜吧”,沈宛柔声细语的吩咐着,娥眉轻蹙,唇角轻抿,略有几分不舍道:“着两个小厮到府门前守着,若是东府有人来,只领到这就可了!!!”,丫髻轻应一声,也近离了一半。

    “祖母,今儿是除夕年,毓儿想陪着您”,瞻毓滚在沈宛怀中,搬着她的脖子低声乞求,脆生生的稚嫩嗓音听起来意外的有些可怜。

    “毓儿要听话,别让你阿玛为难”,沈宛慈祥的轻抚摩挲着他的脸,甚是落寞黯然的诱哄道:“等你下次过来,祖母再请了霜迟给你作陪好不好?”

    瞻毓精致的眉目间便有了几分委曲求全之意,却也宛自温顺的笑着应是,滚在她怀中轻声的撒着娇。

    我看室内的气氛颇有几分压抑,便放了一直握在手中的茶盅,带着几分不明就里的迟疑笑问:“宛姨口中的霜迟,难道是哪房的小厮吗?”

    安昭状似无意的撩了一眼门侧的丫髻,只盯着捏在指尖的茶盅,轻声笑着答道:“霜迟是梨园伶人,生的极美,年岁虽小,却是园内出名的旦角”,顿了顿,又道:“瞻毓跟他学戏,我们虽知,却也不愿拘着他们”。

    我笑着点头,正待答话,随着靴履声响,一青衣小厮急色掀帘而入,躬身道:“东府来人了!!!现候在门外,可是喊她们进来?”,得了沈宛示意,丫髻打帘,便有两个身着水绿掐金丝缎面比甲,月白牡丹暗纹交领杭绸旗服的精装清秀丫鬟迈进,同色同式的大拉翅头饰,装饰衣裙,举止行动,亦比沈府的高了一筹,只是瞄见我时,面色微有惊异,却也齐齐的上前拜了岁,道了吉祥,笑着对沈宛道:“太爷命我二人来请瞻毓少爷回府!!”

    “今日催的倒是急,既然来了人,便回吧!!”,沈宛笑着答了礼,将瞻毓自炕上搀起,裹了镶灰鼠毛的斗篷,低声细细嘱咐几句,交付给两位旗装丫鬟。

    “祖母也要放宽心,等毓儿哪日闲了,再来看您”,瞻毓亦是拜了几拜,回头不舍的望了我们众人几眼,这才随二人掀帘离去。安昭随身相护送他回府。

    外面竟是飘起了雪花,我便决意宿在沈府,沈宛基于到了拜祭时辰,嘱咐丫髻陪我闲聊解闷,着我安寝,自己却是进了祠堂祭拜。原本喧嘻的室内一时之间有些清冷,我顿感无聊,又毫无睡意,遣散了下人,信步迈出了正堂,从廊檐下看到祠堂中灯火通明,便走了过去,纳兰容若虽被葬在祖坟,可沈宛却在此设了灵堂,年年祭拜。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着呢!咱们南方人哪里受的住这北京城的天气”宛姨将手中焚香栽在瓮内,揩去垂在眼角的泪珠儿,上前迎我。

    “见祠中有灯火便进来看看”,我想起前世年不更事曾北上纳兰府邸,在那株白玉兰树前,小资情怀流露般的焚香跪拜,如今想来倒是好笑。

    她低叹一声,红唇紧抿,黯然苦笑道:“宛姨今日可是失礼了,要被你们小辈笑话了去”,

    “这是哪的话?见了宛姨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哼,谁敢笑话”我压住心中疑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出声驳斥。

    她长睫颤抖,俊秀白皙的脸上有泪珠儿滑落,悲声叹道:“哪有未亡人作此妆容,自公子离世,每逢年岁,我便作此打扮,一梳就是十八年,只因他说喜欢,我真恨那时和他赌气南下,最后一面也未及见,他怕也是恼我的”,话尾已带上了几分悲切。

    “宛姨、、、、、、!”我罔顾心中的茫然轻声低唤,她眸间含泪,簌簌而下,却也无暇顾及:“不能体他之苦,苦苦纠缠云泥之别,他想必也是失望的。女子有骨气自是好的,却也不能太过了”,她无声哽咽,低头不语,以绢拭泪,面带惭色强笑道:“真是糊涂了,年关节气和你说这等晦气话,这厢冷,你早早回房入睡吧,倒不用学我守岁了”。

    我只得起身拜退,打帘离去。孤身站在廊下,透过窗棂瞥见她已跪在灵前蒲团上,涕不成声,她神色虔诚,眼中只他一人,哪怕只是一席衣冠,只为一年欢愉,她如今尚是年轻,却一生要荒芜在这清冷府邸中。值得吗?对于我这个斤斤计较于给予与所得是否对等的现代人来说,总是太过荒唐和难以适应,就连她脸上的虔诚在我看来都成了对世道不平的认命。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触动了我的心结,一时心有所感,我不自禁便囔囔出声。

    院中飘雪正盛,雪花无根,轻轻薄薄,像是来自九天云外,与我是何等相似,归属不了这个绚烂富贵金粉世界的漂泊感。可它最终要化为污水,融于泥泞,归于河流,而我呢,若是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命运又将如何?或是受制于九阿哥胤禟,像姬芸般成为这权势倾轧的陪葬,或是跟了四阿哥,成为他后宫脂粉红颜中的一员,如宛姨般将一生缚在一个男人身上?

    我已背离了最初“只活下去”的初衷,想要的是,作为一个人类的自由和尊严,这前世曾被我视为褴褛,弃之如蔽,如今才显出它的弥足珍贵。

    “怎一个人在雪下站着?”安昭手握青色绵绸夹里绣花披风,自廊下走出,将我拉回檐下道:“这才是赏雪的实地儿,小心受了凉”。

    “也不知怎么到了雪中呢,可真是冻死了”我收了恍惚的心思,揽紧他替我围上的披风,双手摩挲着举至唇边渥气取暖,跺脚抖去身上落雪,却也不忘低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瞻毓到府了?”

    他默然点头,神情哀戚的撩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祠堂,似是明知故问,“宛姨又在拜祭容若长伯么?”,得到我的肯定,他垂首无语,显是沉浸在了昔日往事中 :“那年阿玛,额娘,宛姨,在这廊下,把酒吟欢,诵《塞上咏雪花》的景儿尚历历在目,那时是何等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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