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守节冷笑道:“董副使派李兵曹来修缮烽火台,本使好心提醒李兵曹一句,您的时间不多咯!”

    冯守节端坐在长几后,长几上横架着一把大刀,帐外的光线照射进来,正好反射在李昂脸上。

    但李昂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让人觉得他脸上光彩流动,阳光而自信。

    “冯军使似乎忘了一点,这陇右军镇,由董副使说了算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

    冯守节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声震梁宇。李昂也不知道他大笑个什么鬼,便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李兵曹自信满满,还真难得啊!哈哈哈。。”

    李昂笑道:“冯军使过奖了,不瞒冯军使,出鄯州时,下官还在城门外题了诗,冯军使有没有兴趣听听。”李昂也不等他答,便负手吟诵道,“使君索马笑生,牙兵谩辱吾不惊。此心好似昆仑雪,宁向疆场取功名。冯军使觉得在下官这诗作得如何?”

    冯守节双目蓦然睁大了不少,如有实质的目光投注在李昂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嗬!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昂不动声色地否定道:“非也!下官并不觉得董副使可怕,他就算是一头老虎,也是莽虎而非猛虎,他连下官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就贸然想如此对我,岂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呼?

    冯军使要不要去看看下官的坐骑,那样的千里良驹,等闲人等有钱就能买到的?只要稍为聪明的人,就应该想到,能送这样的宝马给下官的人,绝非一般的狐朋狗友。”

    冯守节眉梢轻轻一挑,李昂这番话给他心里造成了不小的触动。李昂一个小小的八品兵曹参军,初来乍到,不仅敢绝了堂堂的节度副使,甚至还敢写那样的诗来讽刺。如果没有点背景,那他一定是疯了。

    冯守节打量着一派淡定的李昂,怎么看他也不像个疯子。

    李昂笑道:“冯军使不用劳心费神去猜了,我在左相府的宴席上。确实听皇惟大使提到过冯军使,今日我不妨给冯军使透露一句。下官那匹千里良驹,乃出自禁中,是以,不管是董副使。还是别人,下官都不可能转让。”

    冯守节对李昂的话,虽然还存有怀疑,但也不敢贸然否定,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是出自禁中的稀罕宝马,本使还真想开开眼界。”

    “冯军使请便。”

    李昂的坐骑就在大帐外,冯守节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对李昂的话越多信了几分,那样千里良驹,和传说中太宗皇帝的八骏绝对有得一比。定是西域进贡的宝马。

    由此推断,李昂说此马出自禁中,或许真不是虚张声势。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怀着这样的疑问,冯守节重大帐之后,表面上对李昂的态度稍为客气了一些。

    但也就客气一些而已。

    李昂是什么来头还不清楚,就算他在长安真的手眼通天,但到了这陇右,恐怕一时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而节度副使董延光却是他的顶头上司,两人的私交甚笃,不然董延光也不会把李昂打到他这边来。对董延光,他总得有个交待。

    冯守节拿起帕子,一边擦试着长几上的宝刀,一边说道:“本使是个粗人。向来只知道听令行事,上阵杀敌。李兵曹与董副使之间有何纠葛,本使无权过问;董副使派李兵曹来督建烽火台,本使自会依令配合,拨你三十民壮,

    其他的。本使就爱莫能助了。我陇右换帅,吐蕃人已经获知,近来活动十分频繁,不时有小股敌骑突入侦察劫掠。本使怀疑吐蕃可能在近期会大举来犯,是以须得做好万全准备。”

    “冯军使依令行事,下官自然不敢让冯军使为难。”

    李昂心知,再虚言恫吓下去也没意思了,别人也不都是吓大的,凡事过犹不及,能让冯守节有所顾忌,已经很不错了。

    他拿出使衙的文,递给冯守节道:“请冯军使过目。”

    “不必了。”

    “下官只是要提醒冯军使,除了修缮烽火台,董副使还派给下官一个任务,那就是侦察敌情。冯军使既然声称一切依令行事,总得给下官一些骑兵用于侦察吧?”

    冯守节拿过文一看,还真有这一条,董延光在给他的急信中却没有提及,派一个初来乍到的兵曹去侦察敌情,董延光这一手还真是想把人往死里整啊。

    冯守节细细盘算了一下,在用于修缮烽火台的民壮方面,他已经严格按照董延光的意思,只给了三十名。

    鉴于李昂不知什么来头,他决定卖李昂一个小小的人情,给他三十名骑兵用于侦察敌情,量他一个文人,又是初来乍到,也弄不出什么响动来。

    当然,就算是他自己带着三十名骑兵,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李昂虽然没有具体去看过烽火台,但他以常理推断,一般的烽火台都是建在险要高峻之处,要修缮谈何容易,冯守节只给他三十名民壮,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既然不可能完成,就不必在这方面费心思了,倒不如从另一方面着手,多要一点资源。

    “冯军使不是说近来吐蕃兵马活动频繁吗?三十骑太少了,给我五十骑吧,冯军节好歹让我这个兵曹参军保住性命,将来万一朝廷追究下来,冯军使才不至于担上什么责任。下官也会对冯军使感激不尽。”

    三十骑和五十骑有多大差别呢?要说多给李昂二十骑,他就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冯守节还真不信。

    既然要卖李昂个人情,为以后留条退路,那就再给他二十骑又何妨?

    “李兵曹既然这么说,本使就再给你二十骑,李兵曹珍重。”

    “冯军使之情,下官领了,多谢!”

    就这样,李昂带着五十骑兵,三十民壮,在安人军上万士兵的注视中,向赤岭出了。他们这几十人,连旌旗都没有一面,在雄伟磅礴的赤岭映衬下,显得那么渺小。

    那些民壮踌躇不前,近来吐蕃小股人马不时来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遇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昂也换上了一身盔甲,腰挎横刀,他义无反顾的样子,有些悲壮。

    雄浑的赤岭猩红如血,寸草不生,岭上的大风卷过,沙尘飞扬,仿佛上古的凶兽在岭上翻腾呼嚎,等着噬人而食。

    李昂手按着刀柄,用铿锵而雄壮的秦腔低吼出他那歌谣:“我与时光一起流浪,穿过千年的岁月,来到这如梦的盛唐。流星从不诉说他的孤单,石楠花也总是默默的开放。我要告诉你呵!千万不要头望,人生就是一道光,不往前,就消亡。”

    那铿锵而苍凉的歌声在风里荡,飘到城头,城头上默默看着他们的唐军心头微微泛酸,仿佛有东西压在心头,让人忍不住想仰天怒吼。

    那身材魁梧,脸色有些黎黑,颧骨部位却微微泛着高原红的队正,跟在后面,目光不时瞄李昂一眼,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另一个副队正浓眉大眼,长得颇为英伟,得胜钩上挂着丈八长的马槊,腰间悬着横刀。他神态则比较轻松,甚至可以说有点吊儿啷当。

    李昂稍稍放慢马,头笑道:“二位怎么称呼?哪里人?”

    那位队正抱抱拳,一脸憨笑地答道:“李兵曹直呼某的姓名武达即可,某乃河东太原人氏。”

    那副队正则连手都懒得拱一下,两眼望着天上的白云答道:“某华秋,益州人氏。李兵曹,就不用拉关系了,咱们此去,反正是送死的。”

    李昂看着他,心头一动,随即哈哈笑道:“若是怕死,本官就不会来陇右了;若是怕死,诸位恐怕也早做逃兵了。男儿大丈夫,功名当向马上取,就算死,好歹也要拉几个敌人垫背吧。”

    那华秋嘿嘿笑道:“现在不做逃兵,不等于遇上了吐蕃兵马没人做逃兵哦!功名当向马上取,嘿嘿。。那也得能取才行。”华秋若有所指,满脸捉陕的表情。

    “噢?谁准备做逃兵?”李昂含着笑,环视身后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华秋身上,“你吗?”

    那华秋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就说不准了,看情况吧。”

    后面的几十士兵听了,不少人忍不住偷笑起来。

    李昂知道,这些老兵痞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真到遇上强敌的话,估计会立即扔下他自己逃跑。

    至于那三十民壮,就更不用说了,李昂也没指望他们。

    他轻松地说道:“各位真要逃,我也拦不住,不过呢嘿嘿,咱们走着瞧!”

    华秋见他没有一丝紧张,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傻冒还是白痴。不管怎么样,看着挺有趣就是了。

    “小叮当,去!”

    李昂突然叫了一声,小叮当嗥的一声,立即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如同一个精干的侦察兵。

    听到它那嗥声,武达和华秋都不禁一惊,不会吧,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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