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将卫真恢复智力这件事情说与她听,但今天一天都被腰痛折磨而搁置脑后,如今还没找到恰当时机便被她自己撞上了。饶是知道卫真十有在弄虚作假,可是这情侬画面着实令人恼火。更莫说,它会如何灼伤夏月楼的眼睛。

    我轻声道:“卫真已恢复智力了。”

    她一颤:“恢复?”

    我轻轻点头。

    “那,那可还记得我?”

    “记得。”我拉过她的手,“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月楼,你信他么?”

    “原因?”

    她低语喃喃,忽的眸中一亮,微笑:“我信!”

    我没想她会如此迅速并笃定万分,一愣:“月楼,你……”

    她狡黠看我,眨了眨眼:“若说逢场作戏,当初你们可全被我骗了哦。”

    如此聪慧女子,哪轮得到我担忧。我顿时失笑,转头想让师父推我离开,孰想这时兴奋了一夜的湘竹忽然指到:“卫少爷!”

    她兴冲冲的拉着春曼奔去:“真的是卫少爷!”

    卫真抬头,微拧眉心:“两位姑娘是?”

    湘竹转向黄珞,瞧见他们亲昵举止,不悦道:“这女人是谁?”

    黄珞身后一个丫鬟上前:“你又是谁?滚开!”

    湘竹性格泼辣,且生得一张伶牙利嘴,又因今夜我们人多势众,无形中涨了气势,她当即冷笑:“怎么?问个名字就急成这样,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荡/妇/淫/娃?怕说了名字堕了如今这清纯模样?”

    “你!”

    我忙出声:“湘竹!”

    他们顿时都朝这边望来,卫真看到我的轮椅后一愣。目光浮上歉意,再投向我身后,淡淡的扫过杨修夷,丰叔,夏月楼。眸中波光微闪,转瞬又沉为一汪深潭。

    我说:“来吧,我们去别处逛。”

    湘竹怎肯听我话,拉着春曼一屁股在他们邻桌坐下。伸手从筷筒里挑了双筷子,掏出怀中手绢细擦,而后道:“老板娘,两碗面!”

    师父大笑:“哈哈哈哈!你请的这丫鬟,模样比你像小姐不说,连脾气性格都比你像,你还是跟我去。给我乖乖当洗脚丫头吧!”

    他这话说的我很失面子,我的心情立刻差了大截。

    杨修夷伸手搭在我肩上,淡淡道:“吃面么?这家面据说很不错。”

    “据说?”

    我打量这面摊,简陋寒酸,几张八仙桌横陈门口,桌上放着醋壶,酱壶。辣椒小碟。长条凳在后面堆摆如谷,有些凌乱。摊主是个中年妇女,面貌与我一样,属于一入人海就再难寻到的那种。

    整个面摊毫无特色,生意清冷,唯一令人侧目的就是竖于煮面锅旁的落地木牌,有些破旧,上“天地面馆”四个前朝楷字,字体苍劲,浑厚有力。偏又风姿飘逸,清新潇洒。

    我同这世俗之人一样,以貌取人,顿生偏见,撇嘴说:“你少糊弄我,不就一个普通面摊么,有何出彩之处,你据哪个不长眼的说的?”

    话刚说完。他抬手在我额上一敲:“笨蛋,连我师父的字都不认识了?”

    我一愣:“师公?”遂再望向那招牌,纵横曲直收笔处的确有几分神似。我看向师父,师父捋一长须。皱眉:“这就是师尊说的天地面馆?分明只是个面摊,馆在何处?师尊瞎了眼了?”

    杨修夷抬手在他后脑狠狠一拍:“你徒弟就是跟着你学坏的!”

    周遭之人除了我和丰叔,都齐齐傻眼。

    虽然杨修夷辈分在那,身高在那,且肃容气势不输于我师尊。可毕竟师父长他一百多岁,且一副仙风道骨的清癯模样,如今被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当众拍头,画面着实有些滑稽。

    我心中轻叹,师父啊,我对不起你老人家。怪只怪,刚下山时我和杨修夷相处的极不愉快,动不动就吵嘴打架,无形之中养成了他爱拍我脑袋的坏习惯。偏偏你和我在他心中又是一个档次,都属于欠拍一类……

    既然是师公提笔过的面馆,不管味道究竟如何,过去吃一顿总是应该的。但我对湘竹有些生气,所以师父推我过去后,我气鼓鼓的不理会她。她竟也不理我,喊都不喊我,反对杨修夷和夏月楼颇为热情。

    丰叔差人搬来长条凳,我和师父杨修夷坐在一桌,丰叔和夏月楼坐在隔壁,其余百人就跟标杆一样杵着,杨修夷终于忍受不住,令丰叔遣散他们,只留下十人。

    老板娘过来热情招呼,师父又开始装模作样,捋着长须,眼眸微闭,故作高深模样,缓缓道:“此处面摊有何特色,你且一一道来,若是好吃,老夫定为你四海传扬。实不相瞒,我乃琼台之上,风月之……”

    我一脚踹去:“你能少丢点人么!”

    老板娘爽朗一笑:“小店只一种酥秦面,五十文一碗。”

    五十文!这么贵!

    我乍舌:“老板娘,你这卖得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吧!”

    老板娘仍是笑面迎人:“姑娘要是不要呢?”

    我问:“酥秦面,从未听过,可否有何来历?”

    “倒无来历,不过祖上所传,到我夫君这儿已是九代,我夫君今日卧床养病,所以只我前来。”

    师父又捋着他那把花花长须,老神道道的说:“岁月沉积而来,必有其精华之处,历传九代而不……”

    我忙伸手掩住他嘴巴,转向老板娘:“如此,便人手一碗吧,我们等得起。”

    老板娘抬眼一扫,而后又笑:“小店一日只做二十四碗,本还剩五碗,方才那边两位姑娘要去两碗。如今只剩三碗。”

    丰叔皱眉:“怎么会有如此不成文的规矩?不能破例?”

    “这是祖上订制,我不过遵循罢了。”

    我耸肩:“也罢,这面实在太贵,我和师父就不吃了,让给你们吧。”

    丰叔看向夏月楼:“要不我们待会儿吃点别的?”

    夏月楼点头:“这面与杨公子他们有些渊源,我便不抢了。”

    这时,坐于一旁的湘竹忙道:“我和春曼饭口不大,两人可以分吃一碗。月楼姑娘,我这碗面便让给你吧。”

    我顿时不满,我说不吃时,她怎么不让?

    师父夸赞:“湘竹这丫头可真懂事!”

    我更加不满,死老头,我谦让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我懂事?而且。丫头丫头,你怎么可以叫别人丫头!

    老板娘应下,转身去做面,我心下烦躁,一手一根筷子举在胸前,来击响,还没敲个尽兴。忽听到黄珞那边的丫鬟说道:“吃饭便吃饭,聒噪死了,哪家姑娘这么没教养!”

    她看似和同伴说,实则声音故意放大,摆明了挑衅。师父凑过身来,唯恐天下不乱,压低声音:“徒儿,这姑娘跟你叫板呢!你可千万别输!”

    我白他一眼,乖乖收起筷子:“她说我没教养,不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么。分明跟你叫板,关我什么事。”

    那边又传来笑声,是小青椒的声音:“玉琢,还是你厉害,那女的竟比狗还听话,哈哈。”

    我本来和这姓黄的就有积怨,按理说我今天有师父和杨修夷撑腰,我应该过去掀桌拍人的。但考虑到卫真可能有计谋打算。我会妨碍到他,于是我暂时作罢。包括方才说我没教养,这点我认了,也忍了。但如今这话,我再忍,我就不是田初九了。

    我顿时怒道:“哪家的小姐请不起丫鬟,养些畜生出来乱叫,白日里街上咬人也就罢了,牵到人家摊上吃面,总得收敛一点。”

    黄珞抬起头,朝我望来:“这位姑娘可是在说我?”

    我点头:“不错,挺有自知之明。”

    小青椒脾气很烈,冲我伸手一指:“小贱人,你说什么!”

    我的丫鬟终于活过来了,湘竹顿时拍桌起身:“老娼/妇!她说你是狗你听不懂么!”

    黄珞厉声道:“你们是哪来的?可知这辞城是什么地方?敢来这儿撒野?”

    一听这语气便知她平日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惯了。我讥笑:“好个地头蛇,怕是官家千金在这儿也不敢如此嚣张,你是什么来历?”

    “我的来历何须说给你听?”她转首看向老板娘,语气颇为高傲,“今日剩下的五碗汤面尽数归我,否则你这家面摊也不必开了,反正生意不好,也没什么必要。”

    老板娘依旧笑如春风:“姑娘,这些面已被订走,你若还要再吃,只能等明日。”

    玉琢大怒:“你是蠢的么?听不懂我家小姐意思?”

    湘竹顿时笑道:“你也是蠢得么?听不懂人家老板娘意思?”

    夏月楼也插嘴:“大人物我算见识不少,你家小姐有多了不起?口气大的堪比天高,莫不是王公贵族?”

    春曼点头:“就是,有本事说个名字出来,看看我们听过没有!”

    小青椒不屑讥讽:“我家小姐的名字?你们也配知道?”

    我哼一声:“名字不让人念,取来只为写在墓碑上么?”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斗得越发起劲,一群男人在一旁扶额,唯独我师父兴致勃然,不时夸我:“徒儿口才有进步!”

    最后骂得狠了,小青椒忽然抓起两根筷子冲我飞来,还在半路便被杨修夷的筷子当空击落,且杨修夷力道过重,筷子仍势如破竹,疾驰而去,瞬息穿透了小青椒的手心和右肩胛骨。与此同时,还有师父砸去的酱壶,顿时酱油从她头上哗啦啦倾下,将她粉颊染的一片通黑。

    师父大惊,忙道:“哎呀!老夫只是想将那对筷子砸下的啊!罪过罪过!”

    他表情焦灼,很是紧张。我掩唇笑出声,恐怕在场只有我和杨修夷,还有丰叔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看向卫真,他表情很是无奈,我怕黄珞又要拉他下水,到时他会为难,正斟酌要如何开口,听得一个女音娇柔响起:“老板娘,两碗酥秦面!咦,怎么这么热闹呢?”

    声音很是耳熟,我过头去,瞪圆眼睛,又是我那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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