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诊结束,尾随孙嘉瞳一路行至一家花锦矮院,墙上攀着苔藓,满院杨柳依依,她在院中洗具煮茶,茶水刚倒上,门外铜环被轻轻叩响:“何大哥。”

    捏着白瓷的手指微微一顿,清冽的男音笑着响起:“何大哥,莫生我气了,上次诈你酒钱是我不对,今天让你双倍吃去,快出来吧。”

    她抬眸看了眼木门,垂首品茗。

    “何大哥,你可不像这么小器的人,你今儿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赖在这啦。”

    本不动声色浅酌香茶的女子听到这句话眉心缓缓拧起,门外的男子继续道:“还有,牡丹窖里新酿了一种好酒,色偏绿,味偏甜,酒不烈却容易醉,做法我已经探到了,我数到十你要不出来,这方子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这儿听到咯。”

    木门被轻轻拉开,一名秀颀高挑的清俊男子抄手慵懒的背靠在土墙上,价格不菲的锦衣玉带被晚霞染了层柔光绯红,听到开门声,他笑着偏头:“熬不住了吧,就知道你这家伙……”

    笑声渐停,男子神情微愣,挂在唇边的嬉笑略僵,呆呆的看着门内的姑娘。

    这样的晚霞柔光下,再冰雕似的美人也有了八分女儿家的柔情,声音却是冰凉透骨的:“屋主将房子租给了我,你若有事找他,去小洪村吧。”

    说话时,她抬起眼眸落在男子脸上,同是一愣,一丝不易捕捉的流光滑过她的清灵眼眸。

    男子站直身子,有些紧张的轻笑:“租给了姑娘?何大哥是什么时……”

    话被她一口打断:“公子可姓宋?”

    男子点头,唇角浮上一抹笑,声音如玉温润,如风清朗:“在下宋闲。”

    他们静静的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一个眼底有奇彩渐渐燃起,一个眼眸含笑,呼吸却明显的局促起来。

    我狠狠掐了下杨修夷的手,脑袋得到了一记手骨,我确定时间没有被静止,

    就在以为他们要这样对视到天荒地老,从斗鸡到外斜再到斗鸡时,一向不见笑颜,玉骨冰心的冰雕美人忽的展颜一笑,笑意滑入眼眸,盈满水色,像是暖阳化掉一池镜湖:“在下素心。”

    在宋闲神思迷离之际,她将木门拉开更大些:“公子来得巧了,我刚煮了壶香茶,公子不妨品一杯再走。”

    这是他们的初逢,在一条寻常巷陌里,木门轻轻掩着,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公子很好酒?”

    “只尝而不贪,品个浅醉足矣。”

    梦境走得飞快,半月光景像走马观花一样从我们面前掠过,孙嘉瞳每日仍要去宋府门前义诊,宋服每天则变着容妆去看病。

    我很不解,怎么看宋服都不像脑子有病的人,更不像是看上了孙嘉瞳,。

    杨修夷说:“大概宋庸让他赶走孙嘉瞳,又不准他动粗吧。”

    “为什么?”

    他抬起头:“先看着。”

    阳光很大,烤的树叶打了卷,天地没有一丝风,孙嘉瞳穿着轻薄罗衫,抱着一坛酒缓步走到宋府后门,一个小童模样的少年正在翘首等她。

    孙嘉瞳拍了拍酒坛子,上下打量他:“又叫你这么个小个子来接我呀,你家少爷真就是个大忙人么?”

    小童撅了撅嘴:“是你自己不挑时候,少爷去练剑了,喏,酒给我吧。”

    孙嘉瞳往后一退:“这酒是我苦心酿制的药酒,开坛后还要加些东西,连配酒的杯盏也要挑一挑,怎么可以给你?”

    小童不耐烦的说道:“那你把要加的东西写下来呗。”

    “写下来?”孙嘉瞳眉梢一挑,“我卖药茶药酒为生,这些可都是当世难得的酒谱,写下来给你,想得倒美,不要也罢,我走了。”

    说着转身就走。

    “哎哎哎!素心姑娘!”小童慌了,“那,要不你进来,宋府什么药材都有,随便你挑。”

    “我懒得进。”

    “哎呦,我的姑娘啊,来来,酒坛我抱着,别累着您。”

    孙嘉瞳噗嗤一笑:“你这小屁孩,说话跟大人一样。”

    在后门护院的注视下走进宋府,穿过两座小院,到了一座人寂清净的高墙下后,她张望了一圈,忽然哎哟一声扶住了墙,小童慌忙头:“姑娘你怎么样……”

    话未说完,孙嘉瞳手里一截六寸长的紫色银针扎进了他胳膊,小童顿时绵软倒地,孙嘉瞳抱起还未碎的酒坛子,掀开盖子,酒香幽幽的飘散而出。

    宋府人多人杂,她大大方方的在府里绕了一圈,看了下天色,大约是宋庸这几日归来的时间,她经车熟路的就摸到了他的房。

    对于忽然从窗子里跳进来的她,宋庸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镇定的将笔搁下:“孙姑娘,你仍是不死心么?”

    孙嘉瞳将木窗合上,过身:“宋先生,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师弟的死因说的一清二楚,没有答案不我会走的。”

    宋庸看着她,淡淡的说:“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他五个月前便离开了宋府,死活与我宋家无关。”

    孙嘉瞳勃然大怒:“宋先生!我让他跟你学医不止因为你医术精湛,更因为你德高望重!你这半个月对我闭门不见,今日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连搪塞我都不肯了么!你们宋家背地里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这是我宋府!”宋庸忽的拍桌低喝,吓了我一跳,“孙姑娘不请自来,私自乱闯我没将你请出去已给足面子,你这晚辈竟还在这对我大呼小叫,别以为你在江湖上闯了些小名堂就可以目无尊长,来人!”

    孙嘉瞳怒极一笑:“敢问宋夫人何在!”

    宋庸霎时脸色大变,孙嘉瞳深吸一口气,漫不经心的看向推门进来的侍从:“都给我出去!”

    侍从愣在原地,宋庸眸色微眯,缓缓竖起手,轻轻一挥:“出去。”

    他看着她,沉声道:“我夫人一直抱恙在床,与你这……”

    “是么?”孙嘉瞳眉梢一扬,冷冷打断了他,“先生需要我把那些事情都说出来么?”

    不待他说话,她说道:“宋先生和宋夫人自小相识,成亲后相敬如宾,是别人眼里歆羡的恩爱夫妻,为何后来宋先生要和夫人争执数年,更一气之下娶了八房妾室?”

    宋庸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逼近一步:“又为什么,这些年宋府老是有人失踪,以至于宋先生都不敢收留病客,最后落了个见死不救的臭名?”她笑起来,“正巧我也略通医术,还请宋先生赐教,宋夫人一病二十载不能见人的病究竟是什么病?”

    宋庸微微阖眼,把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她继续道:“还有曲皓任家,与我师弟同时入你门下的任琴儿,你以为我看不出她的装疯卖傻么?她在替你瞒着什么?还是,”她顿了顿,一字一顿的说道,“在替宋夫人瞒着什么?”

    清晰的看到宋庸的身子一僵,玉扳指磕在桌上,“砰”的一声,撞声清脆。

    静了好久,宋庸轻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孙嘉瞳摇头:“我若能知道,还会来这里问你么?”

    宋庸看了她一眼,孙嘉瞳的声音渐渐平静:“宋先生,我今天在这是因为对你还存着敬仰,如若不是这一点,这些话我早就拦在你宋府门口问你了,更有可能会在官府大堂上问你,不对,人命牵涉这么多,便是交给刑部也不为过吧?宋先生,你想让你宋家世代医官之名毁于你手吗?”

    宋庸微微仰起头,一向不是生气就是面无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软弱和害怕,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目却晶亮,甚至凶狠:“孙姑娘好胆魄,那你想过没有,你跑到我跟前问我这些,若是真的,就不怕我对你杀人灭口吗?”

    孙嘉瞳哧的一声笑出来:“宋先生,你觉得我怕是不怕?”

    宋庸眸色一凛:“看你有恃无恐,你做了什么?”

    “你最喜欢的两个儿子是与宋夫人生的吧,大儿子远在京兆,我动不了,那只有五儿子咯。”

    宋庸霍的拍案而起,浓眉怒竖:“你敢在我闲儿身上下手!”

    “只是一条后路,只要我安然无恙走出宋府,你那宝贝儿子自然也会安然无恙。如何,宋先生你说不说?我的师弟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何他的身体会溃烂成那样,到底是不是宋夫人干的?”

    “你对闲儿做了什么!”

    孙嘉瞳轻轻懒懒的摇着头,目光带起一丝可怜:“宋先生,你为你儿子担忧焦虑,其他人便没有亲人同窗了吗?你为何不设身处地的想想我对我师弟的痛心?”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宋服的声音大喊:“父亲!……五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父亲房有刺客吗?”

    孙嘉瞳和宋庸的脸色齐齐大变,转向了门外。

    一个欣长清瘦的身影远远的站在树影斑驳的台阶下,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阳光那么好,院子里也没有风,这影子却恍惚的快站不住脚。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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