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二岁时,有一件特别羞于承认的事,我甚至将它当做罪恶感,每每看到师父都觉得愧疚难当,这件事就是想和杨修夷共乘一骑。

    那时我心智开窍不久,一日下山卖晒干的药草给山脚村民,恰好一家阿婶在做糯米糖龟,热情的留我,我便干巴巴等着。

    等到暮色四合,星夜辽阔,阿婶包了糖龟塞到我怀里,我将将往山上走去,刚走出杏花林时,身后马蹄趵趵,杨修夷带着四个随从乘风踏月而归。

    我眸的那一瞬,便觉得心神为之激荡。

    那夜月清风和,千里银白,杏花浩浩如雨,肤色如雪的紫衣少年驾马驰骋,意气风发。到我跟前时,吁的一声,骏马人立而起,他身姿端挺如竹,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含笑望我,唇角讥讽上扬,潇洒的好看。

    那时我审美并不健全,不懂欣赏他一天月色下的绝色眉宇,却为他的风姿所惊艳,为他的风华所摄魂,为他的风采所颠倒。

    风猎猎而来,清香四溢,花瓣扰乱了我的视线,他哂道:“这么晚了才去,就不怕小玉揍你?你若肯求我,本师尊考虑拎你一程。”

    我人生的第一次狗腿就没出息的给了他,我愣愣道:“好,我求你。”

    自那之后,我心心念念着他的马上英姿,师父问我为什么成日魂不守舍,我说想要看人骑马,他老人家当即为我露了一手,结果我对杨修夷越发的心心念念。

    不过那时年幼痴傻,记不得多久。后来跟他在一起了也没想起这事。

    今夜算是误打误撞,我开心的抓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靠去,长街人影寥寥,我们狂奔的马蹄声清脆有力。他策马控缰的本事绝对高过师父,至少我的屁股没被癫成六瓣。

    德胜城不设城墙,一路无言,我们追至城外,皓白月色将漫山遍野披了层清美朦光,云霄上夜鸟激越飞过。鸣声锐利。

    神思渐渐摸寻不到红影的踪迹了,我摸出状似凤尾钗的九宫尺,指向东边清野:“在那!”

    马头掉转,追逐途中,我胸口蓦然一钝。忙道:“停下!”

    杨修夷当即勒马:“怎么了。”

    我双眉紧蹙,摸着心口,神思清澈空灵,但胸口的沉闷之感让我快透不过气。

    我极轻道:“感觉不太对。”

    他的手横过我肩膀握着我的手:“胸口压抑?”

    我抬眸望向前方一棵年岁上百的老榆树,莫名的想法冒了出来:“杨修夷,我想上去。”

    他搂着我纵身跃起,我攀着他的腰肢,足尖点在树梢上。摇摇晃晃。

    长风横过青萍,四方八野尽收眼底,夜雾时而像燃着墨色的云澜。时而像莹然洒落的露珠。我们立于高空中,如若不是杨修夷的滚滚热流,我可能就此被寒风吹做一座冰雕了。

    安静良久,他出声:“初九?”

    “嗯。”

    “还闷么?”

    我后靠着他的胸膛,喃喃道:“杨修夷,我像来过这里。也是这么俯瞰着……”

    “什么时候?”

    “并不遥远。”我皱眉,“我确定我来过。那边应该有座竹楼,叫安风阁。门口有副不太工整的对联,上阕有月,有酒,下阕有个天地……快带我去看看!”

    他沉吟道:“风露枕月,且把酒盏对天聊。丹青不老,涂画天地千世传。”

    “你也见过?”

    黑眸浮起疑惑:“初九,你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来过?”

    “好,我仔细想想……”

    我看向远云天幕,幽幽浮空中像有双勾魂的眼睛在九天之上窥视我,狞笑着,杀意肃然。

    转瞬,我的脑中掀起万丈寒水,沉沉的压了下来,将我瞬间吞没。

    身子一颤,我恻然道:“杨修夷,我想握着你的手……”

    大掌立即覆来,他低头在我额上一吻,语声轻柔:“我在这,别怕。”

    温热的掌心抱拢着我,我捏住他的大拇指,而后闭上眼睛。

    思绪渐浮渐沉,一细白光骤亮,像炸开的烟花般刹那刺目,强光平息后光影渐暗,剥漆般从周野落下,只留细碎的余光。

    余光中,四周沉闷压郁,浮动着青黑的湖水,我站在水中,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捆锁,身子臃肿,惨白如石灰的肌肤上斑斑点点,被水泡得像是会随时炸开。

    她已经死了,双目圆睁,神情狰狞,难辨容颜,睁突的眸中布满恐惧,绝望,寒冷。

    我蓦然心悸,转身离开,像阵清逸的风般漂向了水面,浮上了空中,轻如云烟,无影无踪。

    正是细雨脉脉时,岸边无数清丽佳人执伞缓步踱行,一群年轻俊朗的公子嬉笑着打闹而过,一个稚嫩的男子笑得灿烂:“赵小姐!我大哥看上你了!”

    我好奇的看着他们,忽的一阵剧痛震得我神魂欲碎,一股极强的引力袭来,我沉浮空中无所凭借,被狠狠的扯拽了过去。

    山河城镇骤然疾驰,云霞于身边狂乱翻卷,眼前画影急颤,谁家的炊烟,谁牧的牛群,谁吹的笛音,谁撑的青舟?

    最后我跌在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上,一个身着巫袍,轩昂矍铄的中年男子迎风跪在远处山脚,一旁立着一位螓首娥眉,秀色如月的年轻女子。

    女子手中捏着竹埙,曲调苍然肃穆,沉如石鼎,空如钟鸣,豁有天地开阖清扬之意,凌有四野扶摇乘风之境。

    我飘向山峦高处俯瞰,山涧极旷,翠林伏叠如海,一潭千顷湖水宛似天地铺就的明镜,映着山色,水光一片澄澈。

    远处有辽阔的平野湿地,一个老汉在一座雅致的竹屋前喝的酩酊大醉,正提笔作画,模样疏狂。

    我就要去看看他在画什么时,女子吹奏的曲乐忽的升至激昂处时,一阵水色般的气旋平地而起,宛如长风,掠向四面,我被卷了下去,沉沉落在青莲般的阵法里。

    随着我的跌落,阵法盈起皓然清光,中年男子神色一凝,眉宇欣喜,唱了一段模糊的巫词。

    我被阵法困住无法抽身,他却还在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天光由晴岚转为暮色暗影,他总算结束了长篇累牍,冲我行巫师大礼,而后轻吟:“砚徵冒犯,请上仙宽恕则个。”

    我仍飘在阵法里,他眉目庄重,隐然一股悲悯:“此间陡生灾难,蒙上仙不弃,还望……”

    就在这时,青莲阵法外一股清气飘然而至,我抬起头,四只云鹤悠然飞来,拥着一团紫色绛云,苍老的笑声传来:“砚徵,你招的究竟是我还是这阵法里的……咦,这是什么,神魄?残灵?仙魂?”

    中年男子一愣,那紫气落在我身侧,似在打量我,片刻后,他对那中年男子道:“知道你爱念叨废话,我特意来晚些,看来你这阵法挺抢手,就让她帮你吧。”顿了顿,“你这义女灵根慧骨极佳,如此被你害掉,可惜可惜。”

    语毕,不闻中年男子的苦求,翩然随风而去。

    我发觉阵法破开,便也抽身离去。却有一股极闷的感觉袭来,耳边响起靡音哭泣,一只蓝光魔爪将我揪了青黑湖底。

    四周全是水,压得我痛苦难熬,周身因窒息而剧烈颤抖,张开嘴巴,满口满口的湖底冰泉灌入进来,我的肺泡里有东西溢出,是一线稀薄的血沫。

    难受的感觉让我冻僵的四肢终于恢复气力,我死命挣扎,妄图挣脱一切,耳边传来一声清冽急促的叫唤:“初九!”

    谁在叫我?

    我慌乱的呜咽急颤,一双大手摁住我的双臂:“初九!”

    苦闷沉痛之感将我压死在水里,永不得脱身,我抵死挣扎,徒劳无功的乱跳。

    “初九,醒醒!睁开眼睛!”

    我拼命推攘,疯了似得扭动身子,妄图将身上的所有束缚摆脱睁开。

    “初九!”

    ……

    柔软的双唇贴在我唇上,淡雅的香气从唇中涌来,灌入我口中,我顺势抓着他,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吸着。

    神思灵台渐渐清明,我不愿睁开眼睛,揪着他的衣襟,趴在他胸口嚎啕大哭。(未完待续)

    ps:呃,文里的设定,只有神仙可以幻化无形,修夷说到底还是*凡胎,所以那个洞他还是得钻的,不想被初九看到……嗯,很正常,他傲娇嘛,至于缩骨,呃,文中不存在这种东西……但咱文里可以无限断骨呀,你要看么,初九,来,表演一段!(初九:(‵′),后妈啊!)i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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