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把连日来的闷热狠狠地洗刷了一遍,随着雨点渐小,一街一景都逐渐清晰起来,放晴后天边还挂了一弯彩虹。

    可蒋凤麟的心却远远不到放晴的时候。

    仿佛是失去了目标的人,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转,等起了风身上有了凉意,他才走回了老宅。

    一直守在门口的张伯急得跺脚,蹒跚着走到他跟前,接过已经被淋透的外套,看着他皱了眉:“怎么这么晚回来?电话不接,下雨了也不喊人去接你,淋病了可怎么好?快,上楼洗个热水澡去!我给你热热饭菜。”

    蒋凤麟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您不用管我,先去休息吧。”

    滚烫的热水澡似乎能让人清醒一些,又被逼着喝了碗姜茶,蒋凤麟总算是温暖了一些。可他哪里睡得着,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小茶几前想事情,也没开灯,入了夜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点烟的星火,略显寂寥。

    不一会儿烟灰缸里就堆了小山似的烟头,有很多事他想不明白,或许是不太想明白。

    当年他要结婚,连翘离开了,现在他回来了,连翘却结了婚,彼此好像是被命运错开的齿轮,已经没有办法合在一起似的。

    而在北京一直等消息的余季陶却早等得没耐心,急急地来电话打听。

    “怎么样怎么样,你见到人没有?”余季陶那语气,似乎比当事人还急切。

    蒋凤麟只淡淡嗯了一声。

    “啊,那真是连翘?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余季陶一时间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她没见到我。”蒋凤麟想起幼儿园门前的那一幕,眼睛眯了眯,突然问,“季陶,你说……她的孩子会不会是我的?”

    余季陶倒抽一口冷气,想了想就认真地问:“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孩子的出生日期呢,你查了没?时间能对上吗?”

    蒋凤麟沉默了,的确,那丫头的出生,比他和连翘在一起最后的时候还要晚一个半月。

    余季陶一针见血:“大家都是男人,你知道男人都要面子,那贺骏驰好歹是海归,我可不认为他会傻得替旁人养孩子,你还不如说那孩子是贺骏驰自带来的呢!兄弟,别想得走火入魔了……”

    不可能,孩子那弯弯的眉眼,标致的轮廓像极了连翘,肯定是她生的!

    如果,如果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那样他还有机会再争取不是?

    结婚算什么?既然她那么重视那张纸就跟他说啊,他未必不能给,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我想去做个亲子鉴定。”为了抓住一切可以抢回连翘的筹码,他能不顾一切。

    真的是他的孩子,他只怕欣喜若狂,区区一个贺骏驰挡不住他。

    电话那边却闹了一阵,原来顾青听不下去,抢在余季陶前面说话:“蒋凤麟,我知道你不乐意见到我听我的声音,同样,我也不愿意管你的事。可这件事我非说两句不可,你们大老爷们倒是知道要面子,那咱们女人就不要面子了?你要给孩子做亲子鉴定?你凭什么?人家连翘就不能对你死心再找个好男人嫁了?现在人家生活得好好的,你找到人了知道她没事,是不是就可以有风度的放开手来个成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你这样贸然去做劳什子亲子鉴定,被她丈夫婆家知道了怎么办,你是要她真去死一回?你别忘了,你本来就欠着她!”

    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更细更敏感。

    顾青这一连串质问都不带喘气的,愣是让蒋凤麟无话可说。

    余季陶总算是抢回话语权:“他不正烦着嘛,让咱们哥俩说说话,你去看看儿子。”他难得一回对妻子板起脸。

    “凤麟,你别怪她,她就是口直心快。”余季陶道着歉。

    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是顾青告诉了连翘,蒋凤麟要结婚的消息,连翘就不会走得那么突然,所以蒋凤麟连他们的婚礼都没去。

    “顾青说得对,我本就欠着她的啊。所以我才会……”只后来蒋凤麟的声音变小了,余季陶没听清楚。

    “所以什么?”

    “咳咳,没什么,我要睡了。”蒋凤麟咳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所以什么?所以他就算只有一分希望,他也想那孩子是他们的,有了那样的羁绊,他才有机会去赎罪。

    但是顾青说的不无道理,就算他再混蛋,也不能再伤害连翘了。

    晚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第二天还没等蒋凤麟有任何动作,他自己就先发起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话都不想说,都是淋雨惹的祸。

    这下急得张伯团团转,匆匆喊了家庭医生上门,冷敷吃药打点滴,忙活了大半天,蒋凤麟才退了烧。

    只是没想到半夜又反复烧起来。

    刚好余季陶找来,张伯跟看了救星似的,带着他上楼,絮絮叨叨地说:“小余啊,你来得正好。他啊烧得糊涂,嘴里总念着‘瞧瞧’,也不知道是哪里疼,要我瞧哪里。”

    余季陶是被顾青赶来的,说要他阻止蒋凤麟破坏别人家庭幸福。可有些话顾青不爱听,他也就不好明说,真是兄弟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哪怕是错的,可只要蒋凤麟想,他就一定会帮,哪里还阻止?

    只是他了解凤麟,做生意是狠,做事也有手段,可连翘是他的软肋,他未必舍得让连翘受罪,要不当年就不会紧着瞒着,后来也不至于发了疯,连跟家里都闹翻了。

    余季陶刚走进房间,就听见蒋凤麟果真念叨着“瞧瞧”,不过他转念一想,这“瞧瞧”,只怕是“翘翘”吧?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病了也不安生。

    他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到晚上,烧退了,人也醒了,张伯松了口气,余季陶就扶着他去歇息,再回来陪蒋凤麟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学人淋雨,文艺细胞泛滥啊?”气氛有些沉闷,余季陶就故意说笑。

    “我也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个多管闲事的女人。”蒋凤麟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只是脸色病态而苍白,减了几分气势。

    蒋凤麟看人很准,一下子就猜到了余季陶的来意。

    余季陶举手求饶:“老大,我可没想着要管你,就来走走过场,你得理解理解我这块双面胶的心酸。”

    “让她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去做亲子鉴定的。”蒋凤麟淡淡地说。

    “决定放弃了?”余季陶挑眉,似乎不大相信。

    蒋凤麟没有说话。

    他的身体一贯很好,没怎么生过病,上一次生病还是三四年前,那时他和连翘刚住在一起,他得了重感冒,她就像个小妻子一样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他病好以后,瘦了的人反而是她。

    连翘一直是那么贴心的人,不难看出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年,而那个叫贺骏驰的男人,却拥有她一千多个日子,而且看起来感情十分地好。

    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他想回头,也要连翘点头,他找了她那么多年,无非是想和她重新来过,并不是要鱼死网破。

    可从各方面看,他都没有胜算,他觉得不甘心,也仅仅只能不甘心而已。

    他甚至不想睡着。

    不是梦到了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想起前两天那一家三口的甜蜜。

    从前和如今,对他来说是滋味不一样的折磨。

    进也不得,退也不是,或许他还真如顾青所说的,有风度地放开手,大方成全?

    等蒋凤麟将养了几日,张伯就跟他提起蒋老太太忌日的事。

    “小余也来了好些天了,你正好和他一起回去。”

    蒋老太太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夏秋,蒋凤麟又悔婚,跟家里的关系到了冰点,直到现在也没好转。

    张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沟沟,只是叹气:“我这把老骨头不禁折腾,不然我也跟你们去,好好祭拜一下……想起来,你的名字还是小姐取的呢!”

    蒋凤麟眼神微深,点点头说:“我会记着的,您老就别费心了,好好歇息才是。”

    当年一说起他的名字,连翘随口就能说出出处——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

    这可不就是缘分?可惜阴差阳错。

    余季陶要赶回北京签一个合约,他们吃了午饭就出发。

    因为蒋凤麟病了几天,公司的事务有些急于处理的,刘秘书就在车上一一报告。

    刘秘书先拣了要紧的说:“海裕的并购案,张经理提议再请一个专于此的顾问律师。”

    张经理就是张伯的儿子,是上海分公司的中流砥柱。

    其实蒋氏本身就有律师团,可既然他那样建议了,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蒋凤麟没反对,仍是低头看着文件:“有推荐人选没?”

    “有,这是拟选的律师的资料,据说是并购案的专家,不久前才回国,很多公司都看中了她,她还没定好落脚处。”刘秘书赶紧递上资料。

    “唐婉瑜?女的?”蒋凤麟皱了眉,想了想又说,“算了,既然是张经理推荐的,那就安排时间见一下。”

    过了一会儿,蒋凤麟又写了张纸递给刘秘书:“地址在这里,你安排些人经常去照顾她的生意,记得不要露了行迹。”

    本来听他们说生意听得昏昏欲睡的余季陶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副驾驶回了头,兴冲冲地问:“巴巴地要照顾谁呢?”

    被蒋凤麟冷冷一撇,余季陶才悻悻地住嘴。不过想来想去,也只有连翘的事他会这么郑重其事,余季陶和刘秘书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年头秘书也不容易当啊。

    刘秘书却不敢露出半分不乐意,急忙说:“我会安排好的,您放心。那……什么时候和唐律师见面合适?”

    “明天吧,海裕的事再拖下去就变得一文不值了,要不到不打紧,就是浪费了那么前期的人力物力,反而亏了。”蒋凤麟一锤定音。

    刘秘书点头认同。

    后来一下飞机,他就马上联系了唐婉瑜。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回了北京,唐婉瑜却去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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