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了。蔡师傅提着打一天马吊赢来的半吊钱和一葫芦酒,心满意足地晃回家里。当他报着能吃一顿丰盛晚饭的期望坐在饭桌前时,差点连筷子都不想动。

    蔡小纹已经把晚饭已经做好。韭菜包子,小葱拌豆腐。韭菜和小葱都是在家里种的。蔡家房院里就有一间烧陶的小坊,炉火时常不熄,温度很高。蔡小纹就在坊里隔了小房间出来,用花盆栽点韭菜,大葱,青菜之类的蔬菜,这样就不用光靠萝卜土豆酸白菜度过漫长的冬天。今天的晚饭就是割了茬韭菜又拔了几颗大葱做得,简单方便的很。至于羊肉汤嘛……说说而已。

    蔡师傅拿起一个包子,苦闷地看着一清二白的小葱拌豆腐。他全名蔡章丘,是宜兴一位制陶泰斗的得意弟子,也是苏釉母亲的师弟。十多年前来到玉峰城,开铺,娶妻,以一人之力打响蔡家制陶名声……还有就是,生下女儿蔡小纹。现在妻子已西去多年,日常起居都靠女儿照顾。

    “为何吃的这么清淡?肉呢?肉呢?肉呢?”蔡师傅扒开包子里翻外看,果然只有韭菜没有肉。

    蔡小纹夹块豆腐,吃的无精打采:“此时此刻,你怎么就还能吃的下大鱼大肉呢?我很费解。”

    蔡师傅认命般地咬了一口包子。好吧,味道还不错……“我为啥吃不下啊。是你输了又不是我输了。纹啊,你爹我今天赢钱了!”

    “是吗……真难得……比我赢陶鉴九品还难得……”

    “咋就比你赢九品难得呢?我每个月还是能赢个五六回,你可是一次九品都没有赢过哦。三次全部都输给了苏釉哦。”蔡师傅说到自己战绩,得意洋洋地夹了豆腐丢进嘴里大嚼。

    “爹……您……能偶尔说话不要这么直白吗?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

    蔡师傅憨笑两声,把葫芦递给汤圆:“汤圆也坐下吃饭吧,把酒给我倒出来。”

    汤圆接过葫芦,把里面的酒倒进桌子上的一个双彩小猪壶里。蔡师傅乐呵呵地拿起小猪壶倒酒,倒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

    “我说……你能把这个壶子换了吗?我老觉着这酒从猪鼻子里出来,跟鼻涕似的!”

    蔡小纹趴倒在桌,埋头大喊:“我不!我喜欢这个小猪壶!”蔡小纹属猪,对猪总有种特殊感情。

    “其实这个型你捏的还不错。”蔡师傅要尽做爹的义务来指点女儿,举起小猪壶细看:“你就是拿这个参鉴的吧?”

    “另外一个更好点的。”蔡小纹侧头枕在自己手臂上,有气无力地回话。她想起自己亲手把最喜欢的小猪壶摔得粉碎,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输给了苏釉的什么?”

    “仿古黑釉高足杯。”

    “哦,那个啊……大师们说什么?”

    “说小猪壶造型太新颖。关键是苏釉烧了个双层陶。当场把外壳敲开了。那种感觉……眼睛一亮您明白吗?”蔡小纹脸上挤满了不服不行和我就是不服的矛盾表情,小声说:“我都被唬住了……”

    “造型向来不是关键。”蔡师傅说到陶器便一脸严肃:“那是大师们给你留面子。你的小猪壶色泽,陶质,肯定都比不上苏釉的。”

    “哼!我……”蔡小纹大哼一声,挺直胸脯似乎要说出反驳父亲的话来,结果想了半天,好像的确如此。又漏气般趴回桌上,软软地道:“我知道……”

    “而且哦,我告诉你哦。苏釉的娘,那老婆子,最拿手的不是黑釉陶,而是紫砂。苏釉从小到大在紫砂上花的功夫最多的。所以她今天没拿紫砂陶去参鉴,已经是留有余地了。”

    “紫砂!我也喜欢紫砂!可是……可是,紫砂难道不比我的小猪壶更新颖吗?”

    蔡师傅放下小猪壶,低头凑着酒杯抿了一口,眯缝着眼砸了砸嘴,这才回答道:“宜兴那边,紫砂已经卖得很好了。如果我没看错,陶器的未来将是紫砂的天下。以后,紫砂甚至能和瓷器一争高低。紫砂难道不比黑釉漂亮吗?小巧的紫砂壶难道不比高足杯实用吗?”

    听父亲说自己最喜欢的紫砂前途一片大好,蔡小纹眼睛里总算有点光芒。她点点头,撅起嘴略有所思。

    “纹啊,你和苏釉是同门师姐妹。虽然我和苏家老婆子吵了十几年,但是你和苏釉还是要互相扶持啊,不能相斗。她是你的师姐,你要多向她学习。”

    “啪。”桌上一声轻响,蔡小纹放下筷子,把手上小半个包子全丢进嘴里,鼓鼓囊囊地道:“我吃饱了。”说完便起身离桌,出房而去。

    “哎……”蔡师傅摇头晃脑地长叹,又别扭地看了一眼小猪壶,倒满了酒杯,一饮而尽。“啊……年轻人不知世事凶险,总以为单靠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地啊。”

    院子里冬青树影随风摇曳,朗月繁星,延续着白天的清爽和干净。蔡小纹习武,吃过晚饭稍休息便要习练片刻。就是这月光太好了,惹得蔡小纹咂咂嘴,觉得口里味道浓重。她想起刚刚父亲说的话,心里很是沉闷:人家都鄙视我了,怎么会愿意和我互相扶持……她为什么要鄙视我呢?因为我又输给她了还是因为小猪壶……为什么没人喜欢小猪壶呢……

    “小姐,给你扇子。”汤圆走过来把蔡小纹的武扇递给她。蔡小纹正咂嘴想到苏釉,便拉住汤圆问了个两者融合的问题:“汤圆汤圆,你说啊。”

    “嗯,我说。”

    “你说我刚吃过韭菜,要是那个坏柚子现在来跟我说话,能闻到我嘴里的韭菜味吗?”

    “坏柚子?谁啊?”

    “还能有谁啊!我的师姐苏釉啊。苏釉,苏柚子!”蔡小纹很小心眼,虽然苏釉听不见,也要报今天“小蚊子”的仇。

    “哦哦!”汤圆恍然大悟,斩钉截铁地道:“那绝对能熏她一脸!”

    蔡小纹默默红了脸,扭身跑去:“我去漱口。”

    “啊切!”苏釉用手背蹭蹭鼻尖,把左手里的绿豆糕塞进嘴巴,重新落下刚才被喷嚏打断的一笔:“谁在想我呢。”

    “还能有谁啊,你的师妹蔡小纹呗。”风铃就着烛台纳鞋底。烛火温黄,屋内两人,一人执笔画画,一人就灯缝鞋。把门窗关紧,夜风就在屋外呼呼刮过,屋里说不出的宁静温馨。

    苏釉顿笔抬头,笑道:“她真的在想我吗?”

    “想呢。不过呢……大概是在骂你吧。”

    苏釉捏袖甩笔,作势要甩风铃几点墨:“你以为我的小师妹和你一样坏吗?”她俯身继续未完的画:“你给我做鞋子?”

    “想的美呢。”风铃咬住线头,拉断。“今天看见汤圆的鞋子都快破了。天这么冷……做双新的送她。”

    苏釉抬眼看着风铃,嘴角一仰,笑得颇有深意:“你像她姐姐一样,其实你们同岁啊。”

    风铃回她一个同样的笑容:“我还比你小两岁,我不也像你的姐姐吗?”

    苏釉没搭茬了,落笔画下最后一条线。“画……好了!”她起身把风铃拽到桌子这边,很开心地指着画道:“你看,原景重现!”

    通红脸蛋的蔡小纹,圆鼓鼓的小花棉袄,撅着嘴抱了个憨态可掬的小猪陶壶……

    风铃嘴角又忍不住地抽动:“你一晚上就在忙乎这个?我活了这么十几年,你真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

    房门推开了,苏夫人裹着寒风闯进来,风风火火地对苏釉道:“你那个黑釉杯在哪?我和你云二婶她们打马吊,喝水杯子不够使,正好借你这个杯来用用。”

    苏釉赶紧扯纸把画遮住,伸手指墙角桌案:“就在墙边放着……记得还我……”

    “还还,一定还……”苏夫人拿了杯子正要走,看见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羊肉煲,又站住问苏釉:“你咋又从外面买吃的?说了外面烧火做饭不会讲究,总不干净。回家吃多么好。”

    “我今天想吃羊肉。风铃又不会做牛羊肉。只能买了。”蔡小纹没买羊肉,苏釉倒吃上了。

    风铃从线布筐里抬头一笑:“嘿嘿,不会做。”

    “为啥你不会做还笑得这么骄傲。”苏夫人没有再纠缠这煲羊肉,想起今天的大事来:“说来你这个黑釉杯还在,那么又是第一了?”

    “嗯。九品官商供陶还是我们家。”

    “这就好。要是让蔡家的小蚊子赢了。我还不被蔡老头笑死。”

    “娘,她叫蔡小纹。”苏釉极其认真地纠正苏夫人。

    “是是……蔡小纹。苏釉啊,你和她虽然师父不同,她也是你同门师妹。我虽说看见蔡老头火就不打一处来,但如果你有机会能提携她,就要提携她。”

    “是的,娘。我会尽力。”

    苏夫人说完便心急火燎地赶牌局去了。苏釉把蔡小纹花棉袄之画卷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啊……睡觉!”

    风铃略有惊奇:“这么早睡觉?不是你的作风啊。”

    “明天去郊外采泥,做紫砂。早点睡。”苏釉把画卷旋在指间转着,笑道:“刚刚娘不是要我照顾蔡小纹吗?要是有好泥,就送她一些,省她一趟路。哎哟……疼!”卷轴转大发了,嘭地打在苏釉头上,摔开在地,露出画里那个通红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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