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烛,晃醒多少人清梦。【小说文学网】

    陶会会长早就过了夜半惊醒而不伤身的年纪。此刻他坐在陶会大堂的首座,神形俱损地缩在高椅里,两眼无神地盯着跪坐在堂上石地的凌小楼,嘴唇哆嗦了下,终没有说出什么。

    凌小楼单薄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血液从她紧捂伤口的指缝里源源渗出,给本洗褪色的灰布衣袍染上新鲜的红色。伤是梁静安的飞扇所创,不浅。她忍痛垂着头,没有迎上众人砸在她身上的各种眼神。

    会长身旁坐着陶会的其他元老。但是同样年迈的他们没能给他多少力量。他瞟了眼右手边客座上阴沉脸色的泰斗,和泰斗身后的捏紧拳头的有琴博山,脸色苍白的苏釉和她手中浑身颤抖的蔡小纹。筑莲工到齐,乌压一团腾腾杀气。会长心虚地收回目光,抬眼又看见自觉找了凳子坐的颜耳令。身着锦衣的梁静安侍立在她身旁,看来是把掌柜伙计的说法彻底抛开了。

    此事是被颜耳令梁静安这样的外人插手,会长心有罅隙,便生不快。他不好对逮住凌小楼的梁静安明说不快,于是所有的失望愤怒都集中在凌小楼身上。

    会长侧头对身旁侍者问道:“谭花还没叫来吗?”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被凌小楼听个真切。一直垂着头的她猛然仰首,眼里流露出急切恳求的神色对会长道:“师姐病还没养好,明天还有比赛,不要叫她来!”

    会长听了,没有理会,反而怒目相视,厉声喝道:“你做出这等事,给师门抹黑,还怕被你师姐知道么!我且问你,你携带弓箭匕首埋伏三晚,是为了袭击蔡小纹吗?你若再不说,就让你师姐问你!”会长是痛心疾首的。先前苏釉遇袭,他当着泰斗的面保证不是宜兴陶师所为。可没想到最后杀出了凌小楼。虽然她算不得陶师,但也是山色工的弟子。做出如此狠毒阴损的事情,他身为宜兴陶会会长颜面尽失,也为山色工出此逆徒而痛心。他明白,今晚无论如何是要给筑莲工一个交代。

    凌小楼又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是想偷听到她们的对话……会不会提到明天大比里要做的紫砂。如果我知道蔡小纹要做什么……也许能帮到我师姐……”大比前偷窥,视为作弊。凌小楼此举,已是犯了行中大忌。何况今夜要探查到底的绝不这么简单。

    蔡小纹听闻,眸中晶亮闪烁。她用力咬牙,手益发的颤抖。苏釉察觉她心绪波动,连忙暗自挽住她手臂,捏紧手心。蔡小纹慌忙抓住苏釉左手手掌,死命攥紧。

    “只是这个?”会长不信。别说他不信,只怕堂上没人信。只道凌小楼避重就轻。会长瞥了眼不发一言的泰斗,横下心直问重点:“筑莲工苏釉的手,是不是你射伤的?”

    “啊……不是!”凌小楼像是没料到会有这一问般大惊失色,又用力仰头,眼神惊恐:“我没有伤人!我只是……想偷听到蔡小纹要做的紫砂……我只是……”

    此时默立在旁的梁静安开口打断凌小楼:“你逃跑时,确实向蔡小纹放箭了。”

    “那是……那是你们追我!我害怕才……我不是为了伤人!我不想被发现!我不想因为我影响我师姐!”凌小楼尖叫,恐慌又哀求地看向会长:“我没有伤过人!苏釉不是我伤的!”

    会长脸色沉下,强压怒火,竭力让声音平静:“你带弓箭匕首在身,深夜埋伏。说你不为伤人,我不信。况且,两次如出一辙。不是你射伤苏釉,又是谁呢?”

    “我……”凌小楼还要辩解。此时大门突然咿呀而开。穿堂风灌进来,吹起众人衣决。皂衣公服的壮汉撑开大门,一位身披斗篷的锦衣女子登堂入室。见此人进来,在场诸位都起身相迎,除了颜耳令还傻坐在椅子里顶着猪。颜耳令举手扶正云云,顺便抬眼看去。进来的女子,正是她舅舅的奶妈的孙女,窦大小姐窦江。颜耳令才不会为她起身,没事可做,便讨嫌地捏住了云云的蹄子。

    窦大小姐也不看颜耳令,径直走到会长身旁,与他互礼然后就坐。那位大汉随她进来,站在她身后。明日大比,窦大小姐不愿清晨赶路,便提早一日到了宜兴。没想到正遇此变故。她凝视跪在堂下的凌小楼片刻,侧项对会长道:“听说凶手抓到,我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哪会麻烦……大小姐这说哪里的话。哎,山色工师门不幸,出此逆徒……”

    窦大小姐也轻叹,摇头惋惜道:“山色工的凌小楼吧……哎,山色工谭花才刚刚一鸣惊人。岂料师妹如此不肖……她招了吗?”

    “她只说想偷听蔡小纹明日比赛作品内容,不认伤人之事。”

    窦大小姐颔首,轻淡地道:“此事是我宜兴工门弟子所为,让整个宜兴陶业蒙羞。我代父亲打理陶业事务,自当责无旁贷。”她转向凌小楼,柔声道:“凌小楼,我且再问你一遍。射伤苏釉的那箭,是不是你做的?”

    听窦大小姐这么问,倔强委屈之色溢满凌小楼的双眸。她紧紧捂住左手伤口,怒视窦大小姐,默然不语。

    窦大小姐见她不语,不动声色地向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跨跳出去,一脚就踢倒凌小楼,厉声喝道:“大小姐问你话呢!”

    这一脚势大力沉,凌小楼顿时就歪倒在地。她被踢得浑身裂疼,强自单手撑地坐起,忍痛大喊道:“我没有伤人!为什么诬我!”

    “还要嘴硬!不打如何肯招!”大汉这次朝准了凌小楼左手伤口提脚,踩住不放。顿时伤口裂开,鲜血奔涌。这回凌小楼忍不住疼,失声惨叫。“快说!”大汉举拳还要打。拳头都提起了却打不下去。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被牢牢挡在不知何时闪到身前的白衣女子掌下。“你什么人?”

    梁静安撤掌甩掉他的拳头,挪身挡住凌小楼,冷眼盯住大汉,开口揉入威压之感:“你又是什么人,怎能对她动如此酷刑!”

    大汉眉目暴跳,凶相顿显:“我是本县捕头!你说我动得动不得?!”

    “动不得!”梁静安依旧面色平静,却一步不缩:“就算是本县捕头。此处不是县衙,凌小楼也没有押解上堂。你刑讯她,就是私刑。大宋律例,严禁私刑。你执法犯法吗?!”

    “你!”

    “好了,雷捕头。”窦大小姐站起身,先向梁静安颔首,再对大汉道:“这位姑娘说的对。不许打人了。”

    雷捕头狠狠剐了梁静安一眼,退开一步。梁静安也不再和他纠缠,弯腰把凌小楼扶起,撕了自己的衣袍给她包扎伤口。颜耳令看了刚才热闹处一眼,丝毫不打扰梁静安,只是把云云抱入怀中,若无旁人地揪玩起它的尾巴。

    就此当口,众人一时无话。满堂寂静,只有屋围蜡烛噼啪作响。就当会长发愁要如何收场之时。有琴博山突然说话了。

    “会长,我有一物,或可作证。”她走前几步,站于堂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展开以示:“这是苏釉遇袭后第二天,我在山脚客栈下的草丛里发现的鞋印。当时下雨,草丛里有淤泥。只有长时间不动埋伏,才会有鞋印留下。不过只是残印,我拓下来了。”

    听有琴博山忽然拿出此物,在场人都精神一震。雷捕头更是激动,一把抢过薄纸,再绕到凌小楼身后,粗鲁地揪下她的布靴,凑到纸上对比。只是片刻,他便兴奋地喊道:“是一样的!对得上。”

    凌小楼闻言,身体剧烈一抖,难以置信地呆望隐约看见残印的纸背面。梁静安站起,细看鞋底和残印,却无话说了。

    “不……”凌小楼摇头,脱口大喊:“我穿的布靴,宜兴到处有人穿……不是我……我没有伤人!”

    “住口!证据摆在眼前,还敢狡辩!”雷捕头提拳又想打,猛然感到身旁梁静安的逼视,只得悻悻放下手。一旁蔡小纹听到此时,满头虚汗。腿脚忽地一软,险些站不住。苏釉赶紧用力扶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师姐……”蔡小纹急促地轻喊了一声,扶住了苏釉的手肘摇头道:“没事。”

    她不说,苏釉却知她心里在受什么煎熬。之前不愿告诉蔡小纹的同行之争,终于还是被她亲历,看了个真切。苏釉不怒凌小楼伤了自己,只心疼这只对谁都掏真心的笨蛋蚊子。有外人在场,她不能随心所为,便不停地捏按蔡小纹的手心,柔声轻语:“没事,没事……”

    可怎能没事?门又大开。这次进来的是早就派人去唤的谭花。她长发未束,已被晚风吹得凌乱,颧骨高突,脸颊酡红,两眼无神,一看就是病中未愈。

    凌小楼本还在嘶声辩解,一见谭花迭撞进门,眼神骤然剧痛,再说不出一个字。

    “小楼……”谭花跌倒在凌小楼身前,双手慌乱地向她摸去:“他们说是你伤了苏釉……是吗?!你……流血了……受伤了?!是你伤了人家吗?!”谭花语无伦次,眼睛通红的简直要坠泪。

    还未说话,凌小楼潸然泪下,抓紧谭花的双臂哭道:“师姐我没有……我只是想探听到蔡小纹明日比试的紫砂会是什么……我……我想让你得第一……”

    “你……小楼……你干什么……”谭花仿佛突然不认识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妹一样,看向凌小楼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你身体不好,还不肯休息,没日没夜地练习制陶……他们笑话你,说山色工昙花一现!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努力!”凌小楼泪流满面,撕心般痛哭:“我知道你是要完成师父的遗愿。我想帮你完成……我不想再看你这么折磨自己了……我……”

    噗!

    一口血喷出了嘴角,凌小楼被一拳揍倒在地。她刚转过头,又一拳扑面而来。

    “小纹!”苏釉完全没料到蔡小纹会突然挣脱自己的牵扯冲出去。她惊愕地大喊,一时忘了迈步。

    而蔡小纹置若罔闻,骑在凌小楼身上拳如雨下:“你这个畜生!”

    满座皆惊。谭花也惊骇地楞了刹那,接着就扑倒在凌小楼身上,企图挡住蔡小纹的拳头:“别打……别打她!”

    蔡小纹暴怒中哪里肯听,一掌就把谭花掀开,揪起凌小楼狠下拳头:“为了优胜,你废我师姐右手!我师姐也是陶师啊!你废她右手……要不是小师叔,我师姐就再也做不了陶了!你这个畜生!”

    “小纹!别打了!”苏釉终于反应过来,扑到蔡小纹身后,抱着她的腰就往外扯。可哪里扯得动。好在身旁习武之人多。有琴博山抢在梁静安之前跨来,把蔡小纹扯离了凌小楼。苏釉慌忙紧紧搂住她,嘶声喊道:“别打了!听话!”

    蔡小纹被有琴博山推开,已离凌小楼老远。泪水滚滚而下,她不甘地在苏釉怀里挣扎,哭喊道:“师姐……只有你有师姐吗……你为了你的师姐就可以伤害我的师姐吗!”

    砰!谭花爬到苏釉蔡小纹身前,伏地而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筑莲工诸位!我替我师妹向你们赔罪了!请你们原谅她!我……山色工退出明天的陶鉴!”

    “师姐!”凌小楼满脸是血,顾不得擦就向谭花爬去,哭道:“你不能……”

    啪!谭花反手一巴掌抽在凌小楼脸上:“你给我住口!不要叫我师姐!”她转身又伏跪在地,哭求道:“小楼年幼,做事不知善恶。是我做师姐的教导无方……给筑莲工赔罪,我愿永不再参加陶鉴!求饶小楼这一次……求你们……”

    “你不必如此!”苏釉伸手相挡,不让谭花再磕头。“我不怪她伤我。因为……她的心情,我能理解……”苏釉转头,眼神恳切地回望泰斗。得到他默许后苏釉对谭花道:“筑莲工不要求严惩她。一切只凭衙门裁断。”苏釉把蔡小纹抱起,想掏手帕给她擦泪。可刚放开怀抱,这只蚊子又不老实了。

    蔡小纹自己抬袖子抹掉泪,上前几步对会长道:“我也退出!抓到伤我师姐的凶手就行了。我真不稀罕这个为了第一就能暗箭伤人的陶鉴优胜!”说完,她转身向泰斗和有琴博山各行一礼,然后抓紧苏釉的手,拉着她大步而去,再不看谭花凌小楼一眼。

    满座愕然。窦大小姐最先打破沉默,起身对会长道:“那么凌小楼就暂时关在陶会吧。明日我会让捕快来押人。我就先告辞了。明日陶鉴早等会长。”

    会长疲惫地点头:“大小姐请自便。”

    窦大小姐领了雷捕头向堂外走去。这时,一直事不关己高高顶猪的颜耳令忽然站起,向窦大小姐的背影朗声道:“窦大小姐,请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儿童节快乐!我又回来了!

    唔……治愈的时间比我想象的快啊。谢谢暖人心的姑娘们 我都记在心里……啧啧 好肉麻

    咳咳,既然回来了。我就要好好写了!我有理想有目标!我要创下自己的文风,名叫“通俗猥琐种田流”!

    我准备写种田三部文~美人肩是第一部,貌似好像可能也是最虐的一部~其实一点也不虐嘛对不对^_^ 还有第二波呢~

    谢谢大师姐的手榴弹,我好爱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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