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通红的爆竹在火光中爆裂,在人们躲闪又兴奋的窥探目光中,欢快地从原来的大家庭里跳下,落在地上一生一次地旋转。【小说文学网】

    感人肺腑。

    可是蔡小纹才没闲工夫去为这不知为何听起来特别响的倒霉爆竹感动。她紧蹙眉头,很不舒服。她自认是马上要娶媳妇的人了,就要拿出点靠谱的样子来。于是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而是捂着耳朵站在苏釉身后,低头顶着人家的肩膀。知道她怕巨响,苏釉下意识想转身抱住她帮着捂耳朵。不过在身动之前,苏釉瞄了眼不远处笑得一团喜气的亲娘师叔师兄,果断扼杀掉蠢蠢欲动的暧昧小动作。

    爆竹打尽了,烟雾后的竹院在任何意义中都已正式落成。地契房契上的名字都是苏釉。苏釉是名陶师,她买房的事,玉峰陶会的陶师们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更别提亲如一家的师叔师兄。于是今日,玉峰筑莲工聚齐,给苏釉庆贺新居落成。

    风铃和汤圆拿着大扫帚迎着大家进门。房间和院子都被她两事先打扫得干干净净。残料和垃圾清掉后,这就是个一眼望去非常舒服的院子。一厅三室,竹壁木地。屋前庭院,石桌石凳,院角小竹围。后院工房小陶窑,整齐的菜畦。总体竹色,青绿通透。清秀中带着几分精致,平凡里又透出一点风雅。十分符合苏釉淡泊的性格和蔡小纹朴实的审美。

    苏夫人走在众人最前,仔细地视察女儿的新房。房子建成后她也是第一次来。一千两以下的产业,她没兴趣监督。现在建好了再看,她觉得满眼竹色多少有点素净。

    “苏釉。”

    “呃!娘?”苏釉立即蹦跶过来。此刻她心里是有小九九的,是偷摸着要把这做自己的新婚房的,于是特别狗腿地要讨苏夫人欢心。

    苏夫人摸着下巴咂摸滋味似地:“这房子颜色……是不是有点素啊?是不是该刷点红柱子挂几个红灯笼贴几张红窗纸?”

    走在她身后左右张望的蔡师傅听到这个,立马插话:“有人哦,对颜色哦,一辈子都看不懂。红红绿绿哪里好看了?现在多不错的搭配。苏釉眼光比你好。”

    孟子印也跟在后面点头:“看起来很舒服。”

    既然大家都说好,苏夫人便不多说了,点点头,多看几遍也就顺眼了。于是大家进屋就坐,喝茶等饭。蔡小纹带领风铃汤圆亲自下厨,施展浑身解数,做出一大桌可口饭菜。她和苏釉的心情一样,就是希望师伯和爹吃好喝好心情好,那就一切都好。果不其然,大家连吃带喝,心满意足。苏釉趁苏夫人蔡师傅心情好,请示两位家长,说想跟师妹暂住新房,共同研究紫砂。

    苏夫人知道苏釉才做好美人肩不久,心疼女儿,想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苏釉满脸严肃,起身环顾,朗朗而道:“当今天下,陶瓷当道,而瓷犹胜之。不进则退,我辈岂能荒废误时。就算在陶师之中,宜兴玉峰还有外地高手,百家工门,竞争激烈。我与师妹,作为筑莲工十一代弟子,正是当打之年,理应日日精进,有朝一日光耀师门。陶行千年,复古风盛。然,在我看之,终究有紫砂半壁江山,我与师妹共同研习,意亦在此!”

    她话音落,蔡师傅被她侃侃所感染,大为激动,拍桌呼道:“苏釉哦,没想到哦,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好!一席话说得我都热血沸腾了!纹啊,你看看你师姐!多学着点!”蔡小纹连眉角都是谦虚,顺着蔡师傅所说连连点头:“我就是想和师姐住近点,仔仔细细学!”

    苏釉慷慨一席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上沙场舍身取义呢,果然就说得蔡师傅简直要鼓掌。而苏夫人只是轻挑了下眉毛,深深地看了苏釉和蔡小纹一人一眼,然后笑道:“好啊。不过风铃得给我留下。”

    “那是!”见苏夫人答应,苏釉大喜过望,还要什么风铃,忙不迭地点头:“风铃汤圆我们都不要。自己照顾自己,就当历练了!”

    伺立在她身后的风铃此时实在听不下去,借上前倒茶,偷偷按她坐下,贴在耳边轻语:“要点脸,可好?”

    苏釉丝毫不脸红,扯动嘴角笑道:“脸是什么,好吃吗?”说完得意地举茶细抿。

    风铃懒得再理她,和汤圆收拾碗筷去了厨房。蔡师傅扯着蔡小纹,连讽带吹地拉了苏夫人一起去看小陶窑。等苏釉放下茶盏时,厅堂里只剩下孟子印在嘿嘿憨笑。

    “呃?人呢?”苏釉奇怪地四下张望。

    “唔,我不是人吗?”

    “啊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釉笑着起身,为孟子印斟茶:“师兄喝茶。”

    孟子印赶忙揭开茶盖,点头躬腰:“谢谢师妹!”

    两人彼此相敬,各饮了一口。孟子印道:“师妹此次官陶,一切顺利?”

    苏釉笑道:“托师兄的福,顺利呢。要是不顺利,也不会有这宅子。”孟子印知道苏釉刚接了官陶的。不过美人肩的事,苏釉并没有告诉他。

    孟子印舒眉展目,笑道:“那就好。师妹官陶一帆风顺,名气日盛。大概不久之后,这院子的门框上就要挂上筑莲工三字的牌匾。”

    听了孟子印此话,苏釉暗吃了一惊。按筑莲工的门规,只有当家的府院才能挂筑莲工这三个字。孟子印这话的含义,不言而喻。苏釉完全没有过接任当家的展望,也不敢当,连忙自谦笑道:“师兄这是吓我呢。师伯师叔们都还在,师兄你也在我之先,哪里轮到我来挂工门牌匾……师兄不要取笑我了!”

    孟子印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嘿嘿两声后摇手:“不说笑了不说笑了。别介意啊师妹。对了,上次送你的护手油好用吗?”

    护手油,苏釉送给蔡小纹了。孟子印既然问起,她就随口应承吧:“好用的!就是太少,已经用完了。”

    “是吧!那是我托朋友带的。这里买不到。师妹把瓶子给我吧。这次我让他照样多买点,给小纹也捎几瓶。”

    呃……苏釉为难了。护手油早就在蔡小纹那,她哪有瓶子,只好随口扯谎:“对不起师兄,用完以后,空瓶子不小心被我打碎了……”

    “摔碎了?全碎了?”

    “是,是啊。”

    “哦……没事没事。”孟子印摇手笑道:“那就让他再多费口舌跟那些卖货的胡商说说就是。没事没事。既然好用,这次多给你们买些。”

    苏釉连连道谢,心想师兄确实老实厚道,自己平日只看见小蚊子淡漠了他,是不应该。她又庆幸好在蔡小纹不在,要不就说秃噜嘴了。

    连孟子印的事在内,自从做好了美人肩,苏釉就像交了好运一样,什么事都顺利得不得了。本来最大的难题就是和蔡小纹一起住。现在苏夫人金口开了,蔡师傅巴不得女儿向师姐多学习,哪有不让之理。现在,离苏釉朝思暮想的洞房花烛,真的只剩等待吉时了。

    吉时早就算好,几天后就是。苏釉抓紧时间置办家居。她手里有了钱,又大手大脚地开始挥霍。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不提,全部一色新。像床帏帘纱这等重要之物,都是从百里外大城的大商铺订来,价格不菲。庭院里也没空着,红木摇椅,藤织秋千,一应俱全。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在一件最重要的物事上犯了难。

    婚衣。

    苏釉知道自己和蔡小纹的婚礼,注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注定她一个未嫁姑娘不能大大方方地去裁缝铺定制婚衣。虽然她明白这个婚礼肯定是要一切从简,低调甚至是偷偷摸摸。但是婚礼毕竟是婚礼,一生一次的大事。没有父母的祝福,没有亲朋的贺礼,甚至没有县衙的登记……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连婚服都没有,否则还叫什么婚礼。正在苏釉焦虑之时,蔡小纹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了自己家里。打发汤圆到院里放风,关紧门窗,蔡小纹从被褥下拖出一个烘漆大方盒。

    苏釉很好奇,凑过去看:“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是什么啊?”

    蔡小纹笑而不语,小心地打开盒盖。

    盒盖即开,小小卧室登时蓬荜生辉!盒里两套红绛长袍,叠得整整齐齐,金线绣饰,只一眼便光彩夺目。窗户透进来的一线阳光正好洒在长袍对襟上,流光四溢,仿佛化为泉水在上面流淌一样。苏釉长大了嘴巴,傻愣愣地把其中一件拎起,展开。衣摆如瀑而下,古红纯色,金线花纹,绣了神鸦和祥云。针脚厚重,行云流水,绝不是平民常见到的手艺。苏釉捏袍在手,只觉得袍质如泉,丝滑柔软,又重不轻浮。此等材质,比起她花八十八两银子做的大衣,又不知好上多少。再看盒子里的凤冠,步摇,玉佩,绶带,显而易见,她捧着的这件是新娘服。

    “这是小耳朵和师父送我们的贺礼。”蔡小纹笑得合不拢嘴,拎起了另一件婚服。质地相同,绣纹不同,袖口是古朴花纹,长襟为海波,衣摆是山纹,大气非凡,衣襟那仍为织锦含胸扣,并不是新郎服。配冠却不是凤冠,而是插髻掐丝金冠。这也不是一般的新娘服,既不粗犷直接,又透着勃勃英气。

    苏釉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看看那件,又看看这件。愣了一会,才问蔡小纹:“公主殿下,真的没忘记我们?!”

    蔡小纹笑得在原地跺脚,得胜般高兴:“就说咋会忘啊!她们不是那种人!师父回了信,说是回京以后,小耳朵就命人制作这两件婚服了。是给公主妃子们做衣服的那批师傅做的!说是这个就是送我们的贺礼。对了,还有这个。”蔡小纹轻手轻脚地放下衣袍,猫腰从床铺里摸出另一个物件,明黄锦布包裹的一个卷轴。

    苏釉接过卷轴,打开系绳,展开卷轴阅看。才看得两行就慌忙合上,脸色顿时飞红。蔡小纹奇怪,问道:“咋就看完了,写啥啊?”

    苏釉红着脸把卷轴封回布套里,支吾道:“这个要成亲那天再读……”卷轴里的字句,苏釉看清了。福康公主朱红印鉴下,写着公主赐婚。赵延聆知道她两成亲没有媒妁在旁,父母在堂,便以大宋公主身份赐婚,虽不与人说,但可告日月。苏釉一方面感激赵延聆的贴心,一方面又自悔,早知公主如此真诚相待,始终如一,当初何必要为了官差催陶的几句恐吓就把自己吓成那样。

    苏釉小看赵延聆胸襟,自愧不已。她脸红不退,扯了蔡小纹的床单很自觉地包了新娘那件婚袍配冠,抱好在怀里,然后话也不说低头猛走。

    “师姐,去哪?”

    苏釉烫着脸,继续猛走:“我……我回去了。那天,别误了时辰啊!我……我等你……”

    入夜点灯,茶香满室。

    苏釉对桌上那杯泡好的香茗看也不看,只是趴在桌边,枕着手臂,凝望铺开在床上的婚服,久久出神。苏夫人打牌去了,她可以肆无忌惮看个够。

    风铃坐在一旁,早把这婚服看了个透。这样式,配饰,喜冠,一看就明白,是新娘的喜袍。风铃掩口微笑,居心叵测地唤苏釉:“小姐,小姐……”

    好几声后,苏釉才听见,直起身看向风铃,神却没回来,留下个呆呆的脸:“啊?”

    “小姐,我有两件事想说,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一句话的功夫,苏釉的神好歹回来了,迅速回驻脸上的表情里:“我这小半生,都是在你讽刺和挖苦中度过的。你突然这么客气我不习惯……说!”

    “我想放个带薪长假。”

    “做梦。”苏釉冷酷地拒绝:“年初才和小汤圆玩了那一大圈,还想放假?”

    风铃撇撇嘴,好似很失望,不过眼睛才一转又笑道:“那我说第二件事。”

    “说。”

    “我和汤圆……早就好上了。”

    “嗯,我知道你们好啊。”

    “是你和小纹小姐那种好。”

    “嗯,我和小蚊子的那种好……”苏釉的漫不经心到这里被截断了,剩下的就是目瞪口呆:“呃?!”

    风铃强作不羞,也不给苏釉思考的时间,继续语如重箭:“一直没告诉你,我们早就……我和小汤圆,在那种事上,我一直比较……那啥。”

    “那啥?!”

    “就是……比较被动嘛。”风铃终于强撑不住,羞涩地扭过脸,小声说:“你那么喜欢听十八摸一定知道我的意思。我想……你能不能在成亲那天,对小汤圆家的小纹小姐主动……那啥。替我扳回一城……”

    苏釉的神又溜走了,脸上又呆若木鸡了。她看看风铃水汪汪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新娘婚服,看看新娘婚服又看看风铃水汪汪期待的眼神……

    “风铃……我们还是谈谈带薪长假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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