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阮小幺那处也装成了张灯结彩——“灯”啊“彩”啊的,都是她一手装上去的,轲延津还没回来。

    她特地像纳仁海珠学了个北燕少年女子常用的发髻,结果好容易绾成了,对镜一瞧,竟是个米老鼠髻,听说叫什么双螺髻什么的……

    拆了绾,绾了拆,最后还是顶着一双米老鼠的耳朵出了门,首饰也是库房配发的几个雪柳,府中上下婢子们均人手一个,另外就是察罕送的那银钗了。

    虽说古朴庄重的钗身瞧着与那俏丽活泼的发髻不太搭,阮小幺瞧着却觉不错,喜滋滋穿了件藏蓝挑银线穿蝶百花棉面袄,收拾利索了,坐在院中等察罕来找她出去吃……咳,出去玩。

    一等便等了大半晌,察罕没见踪影,吉雅也没见踪影。

    阮小幺等得心急,瞧着外头众人们来回到处走动,便也没那许多规矩了,干脆也出去走了两回。

    一路上瞧见仆婢们穿整一新,不再是青碧蓝三色常服,花花绿绿,好不挑人眼,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插科打诨,走门串户,除了主子的院子,哪处都可见着一群人哄闹在一处玩笑。

    她回了丫鬟大院,正远远见着纳仁海珠围在一圈婢子们当中,笑语晏晏,身边另一个高挑白净的丫鬟,与她一般大小,持重沉稳,不似二三等的气度,却是阮小幺未见过的。

    纳仁转眼见着了阮小幺,笑了笑,朝她眨眨眼,又转过头去与众人说话。

    阮小幺会意,也上了前去,找了个空儿呆在众人身边,扫了一圈,小曲儿、呼冬尽在身边,另七八个眼熟的在一处,只是未见着锦绣香玉二人。

    纳仁此时才似刚见着她,点点头,“今日穿戴不错。”

    阮小幺乖乖请礼,见那白净的丫鬟也看了过来,便比同纳仁的规制向她行礼,“见过这位姐姐。”

    那白净的丫鬟笑了起来,“这位妹妹眼生,新来的?”

    “是。”阮小幺应声。

    “我猜猜,”她轻轻一手搭在另一手上,笑意盈盈,道:“你便是叫阮小幺的那个,对否?”

    阮小幺点点头,“是。”

    这丫鬟着了件藕荷色妆花刻丝小袄,下身一条丁香色同纹的襦裙,斜挑着新月髻,墨黑的发一丝不苟向后绾起,披散了些在身后,头面齐整、耳坠明?,脚下一双水红顶绣球小履,打扮不似北燕女子,兼之眼鼻也并不如其余众人那般深邃高敞,稍平柔了一些,倒显得更如闺中好女,温柔娴淑。

    怎么看也是个一等丫鬟的气度,都赶得上小家碧玉了。

    “这是你玉菱姐姐,前几日不在府中,因此你未见着。”纳仁向她道。

    玉菱——又是汉名儿,再瞧瞧那相貌,想来是……大宣的?

    “我阿姆是南越人,教化性习中原,”玉菱似瞧出了她的疑惑,也不藏底,便道:“倒是妹妹,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一看便可亲着呢!”

    她微微浅笑,然而阮小幺还是觉得纳仁海珠看起来更亲切一些,这玉菱总让她觉得心思有些深。

    阮小幺笑着道:“妹妹初来,凡事也不大懂,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若有甚难处,尽可告诉姐姐,姐姐若能帮得上的地儿,定然不遗余力。”玉菱执着她的手,拍了拍。

    场面上的话又说了几句,阮小幺突然觉得,与这“玉菱姐姐”比起来,纳仁海珠简直像个傻大姐……

    几人围在一处,说说笑笑,眼见着稀薄的日色渐朗,午时的更子打过,众人皆散了去,纳仁眼中神采奕奕,道:“当是皇上游巡的时辰了,街市上正热闹着,你也去瞧瞧!”

    阮小幺应了声,虽有些好奇,却仍担心察罕若来后找不到她,便又在那处等了半个时辰。耳听着外头似乎响起了高亢低错的奏乐之声,渐渐地,有一些山呼“万岁”的人声喧腾随着寒风吹进了耳畔,阮小幺垂头叹气,察罕估计是不会来了。

    他若无事,定不会食言,此时都还不来的话,想是被什么拖住了。

    心头有一点点失望。她的烧鸡也没影儿了。

    想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个去处——叶晴湖。

    上回被叶大夫赶了出来,到如今也有个小半月过去了,什么气也总该消了,过去拜个小年,总不会再被他赶出来吧!

    她向纳仁告了半日假,在北小门处递了牌子,轿马什么的自然是雇不到,便一路匆匆走了过去。

    平日里庄重甚至有些清冷的章华门之内,此时十里砖石长街上直直铺开了一条猩红缎面的长路,刺目的赤红映着两旁树枝上的彩条吉符,格外耀人眼目,此刻空无一人,脚下缎面上有一些碎裂的爆竹,想是天子龙舆御驾已去了前头,那处仍传扬不止的阵阵喧腾。阮小幺走在道旁,不去踩那红缎,一路向前而去。

    章华门被彩绸装点得焕然一新,门里外被重重羽林军把手,出入得见府牌,阮小幺将事先府中侍卫给的牌子递过去,盘查了好一会儿,这才被放出了门。

    外头便是锣鼓喧天了,街市门面尽在此,霎时间人潮涌动了起来,自章华门向外,百姓们家家户户爆竹连声,处处是讨价还价的声动,各种挑担沿街叫卖的吃食、手艺络绎不绝,摩肩擦踵,阮小幺只得放慢了脚步,纵是如此,走上两步,仍会撞到到处撒疯玩闹的孩童,到了路口或狭窄处,得要挤着才能过。

    她捂着自己的发髻,以防那两只米老鼠耳朵被挤成两张饼,从人缝中穿梭钻过,兼要躲开浪荡子们当街游马,甚是狼狈地沿着不甚熟悉的路面前行。

    饶是如此拥嚷,却也感到一阵愉悦。沧州城到了冬至时,虽添了些喜气,却绝没有这等哄闹震天,莫要说后来城中迁了半户,再不复当年的喜意了。

    好容易挤出了人群,进了一方巷道,霎时间脑中清明了起来。巷中人家约莫都不在家中,外头挑着红纱灯笼,换了桃符,也都没个声响。而当中一户,门扉紧锁,灯笼也没挂,贴了一对春联纸,权当过节。

    除了叶晴湖那户,还会有谁如此不应景?

    阮小幺上前叩门,一会子后,小门应声而开,露面的是胡生。

    “你们家叶大夫在不在?”她问道。

    胡生道:“叶大夫说,阮姓女子皆不可入内。”

    阮小幺:“……”

    她利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整齐叠好的纸面,撕去一半,交给胡生,“告诉你家主人,想要另一半,就让我进门。”

    本来是当做冬至节礼物的,现下都变成过关符了。

    那上面是一套吊点滴的器具,她认认真真想过,其他如输管、吊瓶都不是问题,只要有工匠能打造出空心的针管,点滴配上她的生理盐水,绝对是救人利器!

    不多时,胡生又出了来,躬身请道:“姑娘请。”

    阮小幺大摇大摆进了去。

    里头更不必说,装点得比慈航寺还惨淡,她真怀疑这叶晴湖是山里来的精怪,否则怎么就如此每个人气?

    叶晴湖正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中,对着数百种药草念念有词,身旁摆着几十个药盅、全副金针、十数种植株,还有一只气息奄奄的毛团小狗。他在屋中几不停步,东西南北踱来踱去,修长英挺的身形显得有些急躁,平日里俊雅的面容也紧锁在一起,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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