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柳木?

    “柳木……柳木接骨?”她喃喃将自己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

    这也不过是从前与同事聊天时,别人半开玩笑说的一个事儿,听时也觉得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传言,柳木与人骨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怎么能混到一处?

    “柳木接骨?那是什么?”蒙大夫在一旁插嘴插舌。

    兰莫也过了来,正听到他的话,却面露沉思,片刻后问道:“你竟会这种失传之技?”

    她慌忙摆手,“我只是想起来,顺口一说……”

    “姑娘,那……什么接骨,真有其事!?”阿娣却似抓着了救命稻草,急问道:“这么说,你心中已是有主意了?”

    阮小幺两头为难,只得转而问兰莫道:“你也知晓这种节骨方法?你们那里有人如此做过么?”

    “此技早已失传,只在久远的古籍中有记载,并未见今人用此法。”他摇头道。

    “从物理学角度来说,柳木抗压力伸缩力都比较强,的确是可以做接骨的良材,只是……”她百思不解,一把把揪着脑袋上的头发,“这法子真的很奇怪啊!”

    谁知道植入柳木后,能不能接骨成功?不成,那估计就是异物感染,不止一条腿,连生命都有危险;成了,那柳木是要取出来呢、还是一辈子都放在腿里?或是干脆就变成腿骨的一段了?

    她苦思冥想,百般犹豫不决,却突然听到伯劳开口道:“你若能……便接吧!”

    “我从没有做过什么柳木接骨,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这会有危险!”阮小幺揉着额。

    阿娣却焦急问道:“有什么危险?听你这法子,似乎要把木头作骨头接上,应当是可以的吧!切……切开皮肉之事,前月里三丫儿那处不是都好着么?”

    她摇头否认,低低道:“三丫儿只是捡回了一条命,若恢复好了。又怎会如今还下不了地?”

    他们只当三丫儿的腹痛只是因皮肉被切开过,又怎知内里实情?阮小幺虽心急,只是瞧她如今大体安好,也只得强颜安慰。实则——还是伤了根本。

    她低着脑袋懊悔当日应做得再细心一些。忽的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胳膊。

    “没了……腿,伯劳、宁可死!”他执着她的胳膊,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生了一丝期盼。

    阮小幺还没动,兰莫却将她的胳膊抓了回来,臭着一张脸,只碍于对方是个半残,才未冷言出口。

    她不情不愿挣开他的手,向伯劳道:“这种方法听着简单,可谁不清楚做过会怎样。没了一只腿尚能过活;若因那接骨之事害了性命,岂不得不偿失!?”

    果然,此话一出,阿娣犹豫了下来,张了张嘴。握着伯劳的手,想开口相劝,却又被伯劳阻拦了住。

    他面上冒汗,然似乎已不像初时疼的钻心彻骨,知觉已有些麻木,低声吐出几个字,“要……接骨。”

    “可是……”阿娣在一旁抽泣。

    他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拐角处一声不吭熬着药的蒙大夫开了口,“阮姑娘,你若要接骨,我老头儿可能帮得上何忙?”

    她站起身,沉默地看着伯劳,缓缓舒了一口气。“你想好了?”

    “是!”他坚定道。

    阮小幺又看向阿娣。女人轻轻给儿子擦了擦汗珠,神色黯然,不答却回头叫来了伯劳他爹与阿爷。

    他爹是余村响当当的汉子,想也没想便道:“接!”

    村长静默了片刻,眉头拧出了一条沟壑般的皱纹。声音苍老,“娃子,你若死了,我做主过继一个娃儿给你爹娘!”

    视线透过人群,阮小幺望见了外头仍跪着的石头与他娘,全根僵挺挺立在后头,夫妻二人仿佛一夜间老了下去。

    “我能替那孩子说句话么?”她问道。

    村长挥了挥手。

    阮小幺出了屋,将石头拉了起来,他爹打得狠,一点儿也没留情,孩儿背上已渗出了血花,水渍一般点点沾在衣裳上。他整个人似瘫软了一般,目光呆滞,对上阮小幺,便打了个寒颤。

    “再怎么打,伯劳都不会因此而好起来,石头可要残了。”她平平静静说着,擦了擦石头脸上的泪和汗,“他还是孩子,叔叔婶婶就饶了他这次吧!”

    全根恨恨叹了口气,眼眶有些红。

    阮小幺一开口,余下众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劝了起来,诸家徐二姐扶起了石头他娘,也劝道:“石头到底年岁小,不懂事,别再吓他了!”

    石头像个花脸猫似的,缩在阮小幺怀中,这才低低开口叫疼,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姐姐要先去接骨,等伯劳哥哥好了,你再自己去道歉,”她看着石头泪汪汪的眼,道:“淘气可以,但莫要再如这次一般,惹出天大的事了!”

    小孩子点了点头。阮小幺将他塞到娘亲身边,自个儿进了屋。

    屋里头已被清场,连村长等人都在外头候着,只是阿娣爱子心切,死活不肯离开,阮小幺只得让她在一旁看着。

    兰莫也杵在屋中不动。她莫名其妙,道:“你若无事,便也出去等着。在屋中碍手碍脚。”

    “无妨,我就在此看着。”他黑着脸道。

    伯劳缓缓看向兰莫,哑声道:“兰公子,你……大可放心,如此事后,小子……小子怎敢再妄想……”

    阮小幺看看他,又看看兰莫。这二愣子真不是有龙阳之好?

    外头早有人扛了柳木过来,怕一段树枝不够用,硬是将一棵树砍了,几人合力整个儿抬了回来。阮小幺取下一截,比照伯劳的身形,先让兰莫削成与那腿骨相似粗细,又如上回对待三丫儿一般,要了些麻沸散来,用布浸湿了让伯劳吸了进去。

    初时他还死活不吸这东西,被阮小幺一声骂,“你想来真人版刮骨疗伤?行啊,我再给你捏捏腿,你若还能‘谈笑风生’,我便不给你用麻沸散!”

    他一脸菜色,皱着眉头吸了一丁点。

    “多闻些!别手术做到一半就感觉到痛了!”她催促道。

    好歹是将人搞定了,接下来便要切开腿上皮肉,清理干净碎骨。外头并无几个妇人家,男人办事也一样有效率,不过一会,便将上回在三丫儿屋中用着的一些刀、钳子等物取了来,照例放沸水里煮了好几遍。

    只是酒……

    如今可再没烈酒,全在褚易之的抓周宴上喝光了。

    她本着细心为上的想法,又开始钻牛角尖,急得团团转,实在无法,只好去想有没有代替的物事。

    要是这年代能自制青霉素,那还用得着这个那个?

    急了半天,忽然脑中像被人一敲,霎时间活络了起来。

    没有青霉素,有青霉啊!

    阮小幺一拍大腿,朝外头叫道:“你们谁家有面团浆糊发霉了的,都拿到外头来!”

    屋里屋外之人皆面面相觑。

    阿娣擦干眼泪,拉着她问道:“上回姑娘在三丫儿那处,说什么脏污物事都不能留,怎的这回要那许多上霉的吃食?”

    “这次不同上次,上次褚家嫂子被开膛破肚,我哪敢糊这些霉菌上去?这回是腿部皮肉问题,那些霉菌只是用来涂在外头的!”阮小幺道。

    阿娣听得不太懂,也不敢耽搁,催促着众人,自个儿也一道回家去找了。

    余村没有梅雨季,吃食上霉了一般也就扔了掉,能找来的发霉物事实在不多,大多是陈年捂着的一些橘子杏子等,上头的霉也是良莠不齐,眼见着的青霉菌更是稀少。

    阮小幺找了把刀,将当中一些长毛的绿霉一点点小心刮了下来,一个个给众人看了,道:“我要的就是这种绿色的霉,劳烦众位乡亲回去制点儿浆糊,在上头抹点这种霉菌,现下有的实在不够!”

    众人听罢,奇怪虽奇怪,也依言回去知会家中媳妇儿了。阮小幺准备完毕,先让人细心在现有的橘子上将成片的青霉刮了些下来,搁在一边,后工具等物备好,便开始接骨事宜。

    伯劳此时已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状态。这麻沸散兼有麻与醉两种不同功效,倒不似她所知的麻醉剂,局部麻醉后,病人大脑还是清醒的。

    “好歹让老头儿瞧见这么一回!”蒙大夫将煎药的火候抽小了一些,捶了捶腰背,道:“上回诸家媳妇儿生娃娃,进去不得,这回我可得好好看着,若能跟你这小妮子学上两招,往后也够

    用了!”

    阮小幺一咧嘴,摆手道:“在这处是救命的方子,到了那处,兴许就是杀人的利器,蒙大夫可别照搬就成!”

    几人合力将伯劳的身子躺平了,阮小幺用所剩不多的烈酒在他腿上细细擦拭了几遍,选了把细刃的刀,选了快未受伤的皮肉,从上往下一点点切了开。

    鲜血顺着小腿蜿蜒流了下来,那刀却依旧稳稳地切着,丝毫不见犹豫。

    “削皮见骨,你倒一点也不害怕。”兰莫眼中见笑。

    阮小幺没心思与他说话,只低了头继续动作。借着明亮火光,小心谨慎避开当中血脉,一点点向内里切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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