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泽谨面色一凝,问道:“如何见得?”

    “您瞧这土,”一个小个子起过身,指着徐母榻边一处,道:“当中这块儿明显是刨出来没几日,又被填进去的!”

    几人分头看了几处,果然如衙役们所说,像有人在他们之前已来找过一遍。

    “仔细搜!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一定不能漏掉任何一处!”他命道。

    阮小幺自己也加入了搜查小队,四处翻翻看看。

    忽而,翻开了徐三小两口草榻上的被褥后,瞧见了那方泥块上似乎有些不同。

    她要来了一把小铲,将上头的泥灰刮掉了厚厚一层,却见下头的泥面儿上,出现了两块颜色不同的方泥。中间一处,似是后来填的土。

    忙顺着这处一铲铲将泥搬开,最后一铲,似乎挨到了一个硬质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铲开上头所有的土,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条小小的长盒。

    阮小幺又惊又喜,忙唤二人过来。

    那盒子并未上锁,打开后,里头是一根金簪,头处是蝶面儿双翅,错金镂空的蝶翅颤颤巍巍,明晃晃镶着一片红绿宝石,看花了她的眼。

    心里头忽生了些奇异的感觉。

    似乎极久之时,对此物已是再熟悉不过,连每根金丝、每颗珠子都熟稔至极。

    然而她的的确确并未见过。

    商宣二人也有些发怔,商泽谨愣了半晌,忽面色变了。

    他紧紧盯着阮小幺,问道:“你识得这簪子么?”

    她困惑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他似乎有些不信,又细细打量了它几眼,忽又问出一句话,“那徐三,你瞧着是否面熟?”

    阮小幺依旧摇了摇头。

    她心里头似一声鼓响,商泽谨如此反应。难道这东西与商家或者李家有关?

    “二哥,你认得这物?”她问道。

    商泽谨却在几人注视下,关上了匣子,交由了身边听差的仆从。

    “这是重要物证!你做什么。则谨?”宣明庭愣了片刻。

    “此事不得向外提起!”他却道:“派人去查一查徐三的底细,是何方人士、从何处迁来、从前做何营生!”

    即有衙役领命而去。

    搜查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终于把徐家翻了个底朝天,三人俱是满腹心事,带着衙役班师。

    有了银锭做物证,此案终于可升堂问审。丹徒县令手底下的差役都派去给商泽谨等人当差,连书吏都指过去了,自个儿不好明着跟随,只好在县衙做了个光杆司令,等得直是望穿了秋水。才盼到了几人回府。

    天子脚下,升堂问案,自是慎之又慎。群吏威武声过,便将朱氏、徐母与其他几个相干之人带了上来,跪在堂下。

    阮小幺只做一小吏。仍是男子装束,坐在不显眼的后头;商泽谨、宣明庭为朝廷命官,按次坐于一旁上首;正堂之上,匾刻“明镜高悬”,县令张守成坐于中堂,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何人?”

    再看右首坐的那二位。商泽谨正襟危坐、目光沉肃;宣明庭面无表情,却总似乎心不在焉,魂飞云外去了。

    阮小幺收回目光,只看县令审案。

    堂下几人互报了名姓,那徐母想是要先告上一状,便哭道:“太爷。我儿死得惨啊!被那贱人所害……”

    “噤声!本官尚未着你应话!”张县令面色一板。

    徐母嚅嚅低了头,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又嫌恶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氏。

    书吏起身,将案子来由经过说了一遍。张县令点点头,只看向商宣二人。极是有礼,道:“二位大人……”

    商泽谨站了起来,走到堂下,道:“犯人朱氏,有人告发你于十二月初四下毒杀夫,可有此事?”

    “民女冤枉!”朱氏一跪到底,颤声道:“民女与相公连脸都未红过几次,怎可能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那你如何说明,送去的饭菜中有毒?”他道。

    还是老问题,朱氏回答不了,眼中含泪,额头磕地,只连连摇头。

    阮小幺听这些个繁文缛节听得只打瞌睡。终于,堂上旧事重谈了一遍后,进入了正题。

    “据村民所报,朱氏平日甚是贞顺,深入简出,且与徐三之间相敬如宾,并无杀人理由。经本官核查,徐三并非是中毒身亡,而是昏迷后窒息至死。”说到此处,他扫了徐母一眼,道:“由此断定,朱氏所备饭菜中,并无毒药,而是蒙汗药。”

    徐母显然并未料到这番话,整具身体明显一抖,面上褪了血色,忙又伏下身子,不敢看堂上任何一人。

    实则案件并未一锤定音,几人只摸清了一半来龙去脉,且朱氏仍有通奸杀夫的极大嫌疑。然而前日在徐家,徐母的反应已然够可疑,今日在堂上更是让人心生疑窦,不得不怀疑,此案与她有莫大的牵连。

    朱氏则是猛然抬头,大吃一惊,面色犹豫不决,似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飞快瞟了一眼徐母,咬着唇不说话。

    商泽谨道:“将妇人王氏带上前来。”

    应声入内的是个老实面孔的妇人,局促得很,眼也不大敢瞧四周,只安安分分跪在了堂下。

    “王氏,你十二月初四时经过徐家,可否记得瞧见了什么?”他问道。

    王家正与徐家隔得不远,出了屋便能瞧见对方屋后。

    徐母此时已满脸冷汗,面色颓丧,干瘪的唇也有些抖了。

    王氏小声道:“那日黄昏时分,宝儿采了些地衣菜回来,我便在靠窗的地儿择菜,抬头便能见徐三媳妇儿正做着饭。我还想着呢,定是要给徐三送饭去的。后过了不久,徐三媳妇儿进了屋,我又瞧见……瞧见徐三他娘过了来,还想着怎的了,今日难不成他娘去送饭?结果不大一会儿,他娘也回屋了。我也没在意,只记得这事儿,哪成想……”

    她说时,有些畏畏缩缩,还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徐母。

    朱氏一直皱着眉,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嫂子,你瞧见我娘她做甚了?那时天也暗了,想你那处隔着老远的地儿,也瞧不大清楚……”

    “朱氏!本官并未询问你!”商泽谨冷冷打断她的话。

    王氏神情极是为难,不住攥自个儿衣摆,索性一声重叹,大声道:“我真见着了!”

    她求救似地看向商泽谨。

    他点点头,又转向徐母,“徐夫人,不知此事你怎样辩解?”

    “我……我是徐三他娘!难不成我还能害我亲儿子!”徐母嚎道:“你们这些官老爷欺人太甚!你们怕不是瞧着那贱人长得好看……”

    “您年岁大了,想必记事不清,那我再给您瞧一样东西。”商泽谨说完,让人将那银锭呈了上来,摆在她跟前。

    徐母乍然一瞧,“啊”了一声,眼中惊慌不定,呐呐说不出话来。

    他循循道:“这是从你榻底下翻出来的,尚盖着新土,显是刚埋下去没几日。莫非……这是你儿子赌钱得来的?”

    她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不迭点头,“对对……这是我儿子前两日赢了大钱,就埋在了我榻里头……”

    “大胆!”他面色一厉,斥道:“衙役已去县城各处问过了,徐三这两日压根未去过赌坊!又何曾得来的这大笔银子!”

    徐母面色败坏,在朱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忽又强硬了起来,硬撑着一口气道:“我并不知晓!三儿前两日拿了这银子给我,只道是赌钱赢的,我便收下了!我并不知晓这事!”

    “既然如此,本官再给你提个醒儿,”他的声音又放缓了缓,道:“这银子下头有钱庄的号儿,按着号儿,便能查出是谁取的、何时取的,你若还不记得,本官便差衙役去跑一趟,查出这银锭的来由,自然水落石出。”

    此时,后头做摆饰的张县令终于又一次狠拍惊堂木,喝道:“还不速速招来!”

    两旁衙役低沉而又让人心惊胆战的威武声再次响起。

    徐母终于抵抗不住,全身似卸了力,瘫软在地,眼神呆滞惊惶,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夫人,究竟是谁指使你如此行事?”商泽谨一点喘息间隙也不留,紧道:“如此狠辣,竟然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徐母一瞬间便似又老了一倍,忽撑着手起了来,发疯似得朝朱氏扑过去,厉声尖叫:“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害我!害了我一家——”

    商泽谨早有先见之明,一脚将人踢了开,丝毫没有照顾老弱之心。

    朱氏眼中泪珠不住下落,手足无措,下意识想去扶徐母,又被衙役来拉了开。

    好半晌,众人才算制住了徐母。

    阮小幺先前也一直疑惑,这老人家口口声声说自己儿子多么多么好,又怎会成心谋害他?

    要知道,女人本弱,为母则强,对于儿女,女子的拳拳爱护之心胜出男子数倍。如此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妇人,怎会犯如此差错?

    如今却是都明白了。

    徐母撑了这许久,意志终于崩溃了。她断断续续,似呢喃似梦话般说出了本由。

    十二月四日,徐家来了位不速之客,是个衣裳打扮俱新的少年人,说是要往建康而去,路过此地,正有些口渴,便来讨碗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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