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次叫那小厮,“将绫姬带上来。”

    绫姬打扮得丽色无双,温婉中带着一丝柔媚,低眉顺眼,比之此时的商婉容来,强出了不知哪里去,也看得李季一阵发愣。

    她款步前来,身后带着丫鬟,却亲自捧了一沓绣布来,先给公婆行了大礼,再一一向众人福身,似乎有些不解,“不知商大人着妾身带了这绣布来,到底是为何事?”

    商泽谨打开绣布,那上头正绣了二十来个笔法不同的“寿”字,活灵活现,极有灵气,布上线头还是新断,刚绣到一半。

    “这字倒好看。”他淡淡道。

    绫姬笑道:“这委实是姐姐的功劳。妾身哪写得出如此多不同的好字?还是央着姐姐写了个绣样儿,本想再过几月,婆婆寿辰时,献了上去,今日却……”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让丫鬟取出了一张薄纸,纸面儿与那绣布一般大小,递交给了商泽谨。

    “不知二少爷要这纸样作甚?”绫姬又问道。

    商泽谨挨个在那些个“寿”字上看了一遍,道:“容夫人果然一手好字,想必模仿字迹之类的,不在话下吧?”

    众人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终于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商婉容面色灰白,颤抖着嘴皮子,瘫在一旁,只摇头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此时已无人再听她辩解。

    老太爷一怒之下,拍案道:“你身为李家儿媳,却冤害手足、残杀数人,天理不容!此事泽谨自可交由官府处理!”

    “老爷!”事到临头,老夫人却镇定了下来,道:“此事不可见官!”

    当年华夫人一事,惊动了官府,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再有这么个惊天之事惹出来。那这京城之地,便就真没了他们李家立足之地了。说不好,还可能坏了李季的仕途。

    “泽谨正是有此一虑,这才只在贵府细说此事。缉拿与否。还请二老做主。”商泽谨道。

    阮小幺瞥了他一眼。

    如今铁证如山,他倒不心急了,还知道卖李家一个面子。

    然而李家也未必就感激他了。好好一个儿媳被抄了老底,还又是一个商家的人做的。

    老夫人看商泽谨的眼神是又爱又恨,连带又看了一眼阮小幺,沉沉叹了一口气。

    摊到他们商家,算是自个儿倒霉!

    她叫来下人,将商婉容半拖半拉带了出去,良久沉默。

    李季这时终于开口了,他想了个主意。“此事都是婉容的错,害得玲珑几年在外飘零,如今婉华已去了,不若就让玲珑决定,还怎样处置此事?”

    他说得甚是小心翼翼。还对阮小幺殷切笑了笑。

    老夫人紧皱着眉头,片刻后,也点了点头,“你这主意可行。玲珑好歹也是婉容的甥女儿,到底是一家子,还有些骨肉之情。”

    这话分明是说给阮小幺听的。

    老夫人实则并不太想大办此事,惊动了外人。他们也是不好过。

    然而这馊主意也只有李季能出了。

    他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生怕爹娘不同意此事,“可不是!玲珑平日里为人最是秉厚,此事交由她处理,最是妥当不过!”

    阮小幺上前一步,应承了下来。“承爹爹如此厚爱,玲珑定当秉公处理!”

    再不拦住李季的话头,她都要被他蠢哭了。

    大好的年初一,就这么被搅了心情,估计这一家子往后一年都过得不舒坦了。

    事后。阮小幺送商泽谨出门,谢道:“多亏了你,否则,如今我还进不了李家的门。但此事……你当真不会告知官府?”

    商泽谨道:“残害手足、宠妾灭妻,更兼数条人命,若报纸官府,逃不了一个凌迟之刑。想来你的手段不会比凌迟更差了。”

    她轻轻一笑,“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寒冬凛凛,长空青碧,她的二哥俊雅淡然,负手而立,眼眸清亮,并非全然不通世故,却是意外地让人惊喜。

    李季那蠢才可能觉得堂上说的话过于深奥,乖女儿玲珑不一定能全数领会,便趁了空又去了厢房。

    阮小幺正悠闲在屋中小憩,见他来了,也没起身,懒懒叫了一声,“爹爹。”

    李季态度好的很,四处看了看,道:“这几日委屈你先住厢房,我已差人去收拾了间院子,不两日便可竣工。族谱之事,爹爹也已差人快马报知你众位叔伯了,不日之内,定然让你认祖归宗!”

    “多谢爹爹。”她道。

    他咧着嘴又呆了半晌,良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今儿个前堂上,你若有不明之处,大可与我言明,爹爹给你做主!”

    “多谢爹爹,玲珑并无不明。”阮小幺又道。

    李季似了然般连连点头,仍是不走,“那……不知你要怎生待你姨母?”

    她还没说话,李季又抢在她前头道:“我知你姨母的性子是有些不大好,但好歹你们也是一家人,况且从前的事已都过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爹爹,”阮小幺打断他,“您的意思,孩儿已经知晓,爹爹请放心,我定然不会对姨母太多苛责。”

    “那就好、那就好……”李季松了口气,又笑了笑,“我瞧你穿戴并不大好,待会儿爹爹便让人给你选些布料子,备些衣裳头面,免得出去被人笑话!”

    阮小幺甜甜一笑,“多谢爹爹!只是孩儿手头还有些紧……”

    “瞧我这记性!”他一拍脑门儿,赶紧叫道:“李成!”

    外头一小厮应了一声。

    “从我书房中取一百两银票来!”他吩咐了一句,又向阮小幺道:“待会儿我再给你拓把银庄的钥匙,你若银钱不够了,自可差下人去银庄取。”

    她终于舒心了,笑道:“爹爹真好!”

    父女俩两两相视,父慈子孝,笑得很是欢畅。

    商婉容被关在了自己屋中。平日里伺候用度的丫鬟婆子们都不见了,只剩了门口两个粗壮的妇人守着。她一只脚刚跨出去,那两妇人便冷冰冰道:“请夫人回屋。”

    任凭她在屋里乱码乱砸,那两人也是无动于衷。

    院里也是一片冷清,每日来请安的姬妾们没了踪影,匆匆忙进出的仆婢们也都烟消云散,独院儿刹那间变得空空荡荡,冷透人心。

    阮小幺进来时,后头跟着一帮子下人,为首的是柳儿及珍珠、玛瑙三人。

    十几人的排场一进了院,这寂寞冷清的地方便被点得闹腾了起来。

    柳儿面无表情,与另两人一同喝退了跟着前来的下人,又将守门的妇人也带了出去。

    阮小幺自带了身高体壮的摩尼与砗磲进屋。

    商婉容面色萎顿,长髻凌乱,呆滞愤怒的双眼一对上阮小幺,咬牙切齿便要扑过来扭打。

    摩尼伸手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姨母。”阮小幺淡淡开口,“你可真是到死犹不悔改。”

    商婉容向前扑了两次都没成功,似乎又回了一点清明,神色一变,变得讨好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我是你姨母,你不能如此待我!你爹定然不会让你如此行事!”

    阮小幺蹲下身,与她对视,“我爹说,只要我不太苛责你,你便任由我处置了。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

    她神情很是愉悦,看在商婉容眼里,却像一条张开了利口的毒蛇,随时准备狠狠咬上她一口。

    她全无了往日的骄矜体面,吓得大叫了一声,连连后退,颤抖道:“你、你不能如此对我……”

    “我为何不能如此对你!”阮小幺冷声道:“你害死了我娘、害死了我云姨姨,死到临头,还想求个宽恕?你放心,阳间有我送你,阴间有你姐姐接着你!”

    “哦,还有琅儿、徐三之类的小角色,正等着你阖眼呢!怎么,你听不到他们在坟头里没日没夜的哭声?”她凉凉笑着。

    商婉容咬牙道:“你若真杀了我,商家定然不会放过你!”

    “是你有错在先,为何他们不会放我?”阮小幺站起了身,“况且,如今我已是李家子孙,商家的事,与我何干?”

    她一步步紧逼,商婉容一步步后退,如见了索命厉鬼一般,最后退到了墙角,再没了退路。

    “你知道吗?原本我并不打算赶尽杀绝的,”阮小幺轻声道:“原先我以为,回了李家,纵使你与我有些不对付,揭过去便可。但你逼死了云姨姨。”

    她的话渗着一股浓烈的怨恨,让商婉容僵在了墙角。

    “她从不招惹你、从不像你这般得寸进尺,为何你还不放过她?”阮小幺一股脑将心中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得意?只一句话,便逼死了她……”

    商婉容发疯似得大笑了出来,“我自然得意!那个贱人与她主子一般,都只会下贱得去勾引男人!一个两个都与我过不去!”

    “哦?她怎么与你过不去了?”她挑了挑眉。

    商婉容却忽的闭了嘴,似个老蚌一般,“你想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阮小幺被她气笑了,“蠢女人。”

    她不再与她废话,从怀中拿了个瓷瓶儿出来,在商婉容跟前晃了晃,“谢我大度吧!按大宣律例,你这数罪并罚,判个凌迟也不算过。如今一瓶鹤顶红,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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