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一肚子话问不出来,却不知怎么开口,正吭哧吭哧要说时,兰莫却放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先她一步站起了身来,又将被褥在她身上盖好,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将投过来的光线都挡了住,道:“你好好养伤,安心在此处住着。”

    说罢,起身离开。

    阮小幺愣了好一会儿。

    他走后,柳儿才进了来,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站在一旁没说话。

    “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她喃喃道,又一想,这是再正常不过,他从来就是一肚子的事,谁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柳儿轻声道:“陛下这两日着实忙,还每日抽时间来瞧姑娘……”

    阮小幺看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一定能从察罕手里把我弄过来,轻而易举,所以我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柳儿噤声,低了脑袋。

    她叹了一声,也没说什么,这丫鬟毕竟是兰莫的人,奉兰莫为主是再自然不过,她再勉强,也是无用。

    柳儿期期艾艾道:“我……奴婢知道,先前惹您不开心了,奴婢知错,还请姑娘莫记前嫌,再信奴婢一回吧。”

    “信你?”阮小幺眼神一闪,道:“那你先告诉我,外头情况怎样了?察罕在哪?他知不知道我在此处?”

    柳儿张了张嘴,又闭了上,眼神对上她的,似乎有些躲闪,

    她索然无趣,闭上眼睛,安心养伤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一身的伤,阮小幺连躺了几日也丝毫未见好。心中不由焦躁了起来。兰莫依旧每日来望她,没回来时也不过说说话、凡事按例问问,并不多失礼。然而对于察罕。却是只字未提,连着外头的情况。他也是从未对她说过。

    每日除了柳儿与其他几个丫鬟事事照料着,阮小幺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一切。

    才两日,她便守不住了,身子骨还是隐隐的疼,嘴上却叫唤了起来,“你们去把窗开了!我闷得慌!”

    柳儿不在,丫鬟们便听话地将窗开了。

    过不了多久,阮小幺又叫唤了起来。“你们把榻挪过去点儿,我这处没风呢!”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个站出来,大着胆子道:“姑娘可是觉着热?”

    再过一日便是六月,然盛乐天气一向偏冷,饶是六七月时,在屋中待着,尚不觉炎热,如今这时节,说热那也是睁眼说瞎话。然而阮小幺就是厚着脸皮道:“可不是!”

    当下那丫鬟便从偏屋取了团扇来。扇翅皆由一色儿的野鸡翎羽做成,油光水亮的红绿颜色,扇根上是团团的绒毛。洁白似雪,正是高地雪狐成年时换下的绒毛。

    几个丫鬟轻柔地替她打起扇子来,和风煦煦,实在舒适无比。

    然而阮小幺直道:“我闷得慌!你们给我扇扇子作甚?快把榻移过去、快!”

    几人停了扇子,僵立了一会,无可奈何,唤了几个气力大些的小太监来,挪了窗边桌椅,将床榻搬过去了。

    眼前更亮了一些。明媚的五月,阳光晒得有些花眼。然而阮小幺却舒爽出了一口气,微捂着眼。向外瞅了瞅,一边问那答话的丫鬟,“你叫什么?”

    “回姑娘,奴婢叫长月。”她道。

    “长月,”阮小幺点点头,又问:“不知你与柳儿,哪个品阶高些?”

    长月忙道:“自然是柳儿姐姐。”

    “我瞧你更顺眼些。若是你尽心伺候好我了,便做我的贴身丫鬟吧。”她微微一笑。

    那丫鬟闻言欣喜,连忙下跪谢恩。

    阮小幺便去专心看那外头景致了。

    从窗口可瞧见四周高矗的屋宇,檐上的蛟螭吻兽历历可见,闪着光的琉璃瓦,红黄交映的宫墙也在葳蕤错落的树木中透出了一角来,实在是上好的春日光景。然而她却隐隐瞧见有些瓦顶上有人爬上爬下,似乎在修葺宫殿。

    新帝登基,修葺皇宫也是件正常的事。然而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听时,外头有轻微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修葺时叮叮当当的声响。阮小幺便问长月,“这外头怎么那么大动土木?”

    长月道:“皇上说宫中数殿都陈旧了,因此要使工部派人尽数修缮一下。”

    “他才新继位,理当犒劳大臣、勤政免赋才是,怎会急急地先修亭台楼阁?被御史知晓,可是要参一本的。”她道。

    长月却没答话,她的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阮小幺平静道:“除非是有非修不可的理由。你告诉你,究竟怎么了?”

    长月尴尬默立,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时,外头终于来了救星。

    柳儿回来了。

    她照例去御膳房亲自看了膳食,百般叮嘱好了,这才回了来,一进屋,便瞧见里头变了格局,阮小幺的床榻被挪到窗边了。不动声色看了长月一眼,又发现她正用求救的眼神望着自己。

    “姐姐回来了!”长月笑道:“方才姑娘正问奴婢,外头在修葺殿阁,是怎么个光景。奴婢愚笨,也不懂得甚朝政之事,姐姐可否知晓因由?”

    柳儿微笑道:“先帝嫔妃众多,所用楼殿、物什不知几何,向来为朝臣所议。如今皇上继位,头一件事就是将原先的宫殿修了,再都封了起来,也出了大半宫人,此事万民皆喜呢!”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长月,才对阮小幺道:“姑娘若是有甚不可意的地儿,径告诉奴婢便是了,您的喜好,奴婢如今毫不敢忘的。”

    阮小幺做了然状,又半开玩笑道:“如此,你不在时,我不开口便是了。”

    柳儿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罢了,我说说而已。”她淡下了神色,又看临窗外,面上不由现了一抹惆怅。

    这回不是虚情假意,不过是又想起了往后而已。

    兰莫将她强留在宫中,却好生以礼相待,难道是想等她养好了伤?又或者,是觉得她肚中已有了孩儿,不宜过于忧思愁苦?而外头也没一点信息,她甚至不知察罕如今怎样了。

    这几日过的,当真恍如梦中。

    阮小幺的孕吐反应并不是很强烈,只偏喜了酸食,有时会无故恶心,其余时候倒好的很。她想起第一回在家中吐得天昏地暗,现如今却好似浑然无觉,也不知孩儿在肚子里情况怎么样。

    她清楚记得,攻城当日,她可是生生被那炮弹炸进了水里,如今都还躺在榻上养伤,这孩子……当真能安然无恙?

    越想就越不安,越不安却越要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阮小幺当天夜里便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那孩子对着她叫娘亲,却是个缺胳膊少腿的,脸上也是一片模糊,浑似被炮弹炸掉了腿脚,令人不寒而栗。

    那小娃娃还长着空洞的大嘴一遍遍叫着:“娘、娘……”

    阮小幺惊叫了一声,冷汗涔涔,被吓了醒。

    然而幽夜之中,一双手却蓦地抚上了她的额头。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

    双眼已经适应了这极度的黑暗,迎着半敞的窗牗透过的皎洁的月光,模模糊糊瞧见了兰莫的脸。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她睡得浑熟,却不知他什么时候进了来,又呆了多久?

    兰莫收回手,清冽的声音在昏暗中格外吸引人,“做噩梦了?”

    阮小幺呆了呆。

    她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心中更是压抑,只觉这噬人的夜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陡然间生了一丝难言的绝望孤独,下意识看向兰莫,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些许轮廓,那线条分明,不止俊美,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王者气度。

    他瞧着似乎有些冷漠,阮小幺定定看着,又想不起这是他多久之前的神情,似乎那时之后,就没见过他如此的表情。

    她把自己又向被褥中缩了缩,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兰莫道:“刚批完奏折,无事来看看。”

    可是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你可真是个好皇帝。”她真心真意说了这么一句,又有些尴尬,这么大半夜,批完奏折就去睡觉啊!

    兰莫却又在她身边坐了下,静了一会,道:“从前在宫中时,我偶尔也会来。”

    阮小幺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她一直好奇这屋子从前有谁住过,他给她的用度都是最好的,吃得是珍馐百味、穿的是翼薄绸缎、用的是金玉珍珠,只是这间屋子,瞧着并不似这般好,说到底,还没从前在李家的闺房大。

    他既让她住着,想来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兰莫看了她一眼,捕捉到了她亮闪闪的眸子,不禁笑了笑。

    “这处从前是我母妃所住。”他继续道:“比不上如今精致讲究,却也整齐。”

    阮小幺霎时觉得自己身下睡得这床褥有些硌得慌。

    谁都知道,兰莫幼年丧母,差不多是独自一人在深宫中长成,然而外人虽知道个大概,其中琐碎,却只有个别人知晓,即便知道,也是不能对外人言及的。

    “她从前也并不住此处,那时是在北宸宫。后来犯了天颜,才被发落了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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