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入了腊月,韩家各处庄子里的租子,铺子上的年红都6续送了来。按著以往的惯例,五老爷韩令守在外面核对接管,留下家里过年的用度和明年的嚼用,还要用于故交之家相互走礼,其余的,按着名册,分散给依附于韩家的旁支族人,投在韩家门下的幕僚们,还有一众体面的仆从。

    思伽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在上查与各府往来的年礼单子,按着一年年东西的数量,总价,照着模板倒换着就是了,虽然这样费了许多的精神,倒是保守着不会出大错。如今,吕氏过来帮扶,万事抬头就有个商量的人,做起事来,的确比之前轻快许多,这么枯燥的事也没有原儿那么无聊了。

    “万府单子上的普贤菩萨像减了吧,原他们家老太太是极信佛的,所以,往年单子里才免不了佛物,年头的时候,他家老太太已经没了,往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万家与我们韩家是多年的交情了,不可因他家在守孝就轻看了,找找差不多,素净点的东西添回去才是。”吕氏是个实诚人,应了老太太,就尽着心办事,每日早间都来苍擎院坐着,思伽理家,她也不随便指手画脚,就是一尊佛爷似的坐坐,有了问题再一道参详参详,动一处,必细细的说了其中的缘故与思伽听了,多年持家的心得,各家说得出口的来历要事,也不藏私的。真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

    “太太,喝口茶润润嗓子吧,都说了两刻钟的话了。”江氏手捧着一盏白瓷薄胎茶杯,低低的劝道。

    因着吕氏和思伽埋头思量着各处的礼单子,桌上铺满了册子,单子供查阅,还有笔墨纸砚放着,怕忙乱中茶水碍事,就没有摆在桌子上。吕氏接了茶杯喝了半盏,还给江氏,接递之间,触碰到江氏的手背,皱眉的道:“这间屋子炕烧得暖暖的,怎么你的手这样的凉呢,必是血气不足的缘故,赶在年前,请个京里的好大夫写几张调养的方子才好。”说完,对着身边一个丫鬟道:“去,把我屋里的那套野鸭毛斗篷袖笼拿过来,再吩咐厨房,今晚加个红枣海参乌鸡汤。”

    思伽听了这话,忙使眼色,让丫鬟拿来一个手炉给江氏用着。

    吕氏笑着让江氏接了,江氏拿了手炉,乖乖的静静的回到下首的绣墩上坐着。思伽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和谐的妻妾相处之态,这几日,无论吕氏去哪里,甚至是去给老祖宗,老太太请安,都把江氏带在身边,真是形影不离,亲如姐妹。江氏也是待吕氏周详,一应伺候都是自己来,吕氏跟着的丫鬟媳妇们,俱是靠后了。思伽不是愚木之人,也是看出来了,吕氏多少有点女性情节,并对此不加遮掩。说实在的,对于非主流的情感方向选择,思伽一直抱着尊重谅解的态度,据说,闽江一带,一些家族宗法都公开承认这种关系,至于整个社会,只要情感双方不刻意的挑战人们的道德底线,大家也都抱着宽容的态度。

    能形成这么开放的态度,在这个社会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儒家和而不同的仁爱思想让世人对这种事情保持了中立的态度。再说了,非主流的情感选择,从未根本上挑战过以男女为基础之家的主流地位。这里的贞操观念和以后有点不一样,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才讲大防,在尽到了夫妻的义务,并不耽误传承子嗣的大事下,同性的选择,作为情感生活的调剂,为世人所忽视或是谅解。

    除了那方面不合拍,吕氏是思伽出嫁以来,结交的最意气相投之人,年纪上,两人也只相差了十二岁,几天理事下来,思伽便引吕氏为半个知己,红颜蓝颜的,就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了。

    处理了一天的琐事,思伽邀吕氏去屋中小坐,命人拿出一整套从衣服,到首饰,配饰的行头出来,道:“明天侄媳第一次进宫,也不知道穿什么,配什么,还请六婶掌掌眼。”

    为了彰显朝廷对年节不能回来的边关中层将士的荣宠,太子妃在慈庆宫设席,宴请其在京家眷。因为虎贲前卫,腾骧卫,这一批出去的,多是四至六品的年轻将官,虽然基本也是出身勋贵,不过,妻子大半是没有诰命的,到时候,领宴,就没有统一的制服了。

    “我也只进过一回宫,就是我去年中秋得诰命那一次进去谢恩,皇后娘娘都没有见着,就听了女官的一回训诫就出来了。”吕氏说着看起东西来,想到思伽是没有诰命的,又勉励道:“你别着急,你的诰命是早晚的事,旭哥现在就给你在挣呢,将来……呵呵,必定在我之上,前途不可限量。”

    这个世界上,女子在这个社会中得到的最高荣耀,就是诰命。女子的诰命虽然依附在丈夫的官职之上,也不是说,丈夫是几品官,妻子就能享受几品的诰命,那样,诰命夫人太不值钱了,也失去了珍稀的荣誉感。得诰命,那要看家族实力,丈夫是否出色,还有为国所用的潜质,妻子是否当得合格,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有榜样的作用,不过,前两个是基础,古代妇女,对外拼得就是丈夫。

    思伽讪讪的玩笑道:“诰命夫人就那点子俸禄,家里不缺这个钱。再说了,宫里抬头都是贵人,面对天子嫔妃,宗室家属,你便是得了一品两品的,去朝贺也是处处警醒,风光是风光,身在其中的时候,也多少不自在吧,你看家里这次年中的国宴,老祖宗,太太,大嫂都上表躲了。”

    吕氏也有几分不拘流俗的率真,思伽与之言谈就多了几分真性情。

    吕氏倒是认真的叹了口气道:“老祖宗是年纪大了,体力精神上难撑起这样的场面,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你婆婆……哎,年轻时,自己想不开,毁伤太过,伤了身子,现在能看透了多少,也是她自己的造化了。徐氏的月份大了,她只要这次能平安生儿子,也不缺这份体面。再来,韩家年后必定风光,这个时候,还是先压一压的好。就老太太了,是个见惯了阵仗的,那气势,哈哈,挑大梁也没事。”白氏,汪氏在那种国宴里,三品就太低了,再加上还算是年轻寡妇,是没有份的。

    “听说皇上私下里赏过你一块玉珏,明天那么的场面,正是机会戴上。”吕氏突然道。

    思伽笑道:“六婶倒是知道得多,那是四月的时候,皇上私访到我娘家,说话间赏的,说来我还在大场面戴出来过。”

    吕氏谑笑道:“赵氏的皇帝,都是这点爱好,喜欢出宫溜达,这几年,溜达到韩府也是多次了,可怜着锦衣卫指挥使,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听说四十就花白了头发。多加件厚实点中衣吧,听说,腊月的宫宴上,都没有自家的炕头暖和。”

    在思伽处吃了一顿点心,江氏给吕氏穿戴好,吕氏也给温柔的给江氏披上那件野鸭毛的斗篷,思伽送到门口,让于嬷嬷送出院门,正巧,阿芒气冲冲的拉着哭得红彤彤的绿竹回来,要回后头倒南房去,思伽看见了,不免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谁冒犯了我的姑娘们了。”

    阿芒低声哄了绿竹几句,就拉着绿竹到主屋来,愤愤的道:“二奶奶,我说了你可别怪罪绿竹。绿竹的身契是给了韩府,不是父母还在那里嘛,虽然仅仅是个坟头,绿竹也还牵挂着,想着他叔婶年里祭拜的时候随添点祭礼,刚刚,在门房和她叔婶见了,商量这个事。她婶子竟然说要修坟,开口要十两银子,还说什么姑娘年轻不懂事,绿竹的银钱还是让他们保管着,真是个黑了心肝的,绿竹现在是二奶奶的奴婢,韩家的奴婢,于景王府不相干,他们还当绿竹是他们侄女呢,算着绿竹的身价跨府来要钱了。”

    论理,一个人卖身了,生身父母是远远排在主子后头,再说了,现在换府了,爹娘那是景王府里的家生子,还穷讲究什么。绿竹是后来的,怕主子责怪忘了奴婢的根本,只赶紧抹了泪水,怯生生的看着思伽。

    “可有给他们?”思伽问向绿竹。

    绿竹摇摇头道:“我就揣着五百文钱过去的,想着五百文买些香烛,做些祭菜就够了,就给了他们五百文。”

    思伽笑笑道:“既然阿芒说,你家叔婶是黑了心肝的,这五百文不是也收进自己的腰包了,有几文钱能用在你父母身上,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对着这样的亲戚,就要有一毛不拔的态度。”

    绿竹低声道:“不管他们会贪多少钱,父母总归生我一场,我只花五百文买个安心罢了。”

    思伽想了想道:“我这里是不能明目张胆的给你开例,不然这样吧,以后这事,我给你放个假,你自己花钱雇个车,再请托一个府里相熟的妈妈随行,在外头卖一些现成祭祀用的东西,送到你父母那边去吧。我虽然不忌讳,可别人忌讳,不是自家的祭礼晦气,你可不能在府里私自预备。”

    绿竹听得一喜,连忙表态道:“谢谢二奶奶,奴婢知道好歹,绝不敢污了府里,自是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不打人眼。”

    思伽感叹道:“谁不是父母生下来的,念在你一片孝心罢了。这样一路费用过来,是多了些,麻烦些,不过,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受你叔婶辖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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