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郁林州每年正赋折银11300两左右,作为散州与柳州府在同一档次。就广西而言已属大州,崇祯三饷加派后能收取4、5万石的税粮,军阀刮地皮那收的更多了,守序估计郁林能榨出7万税粮。

    偏居在广西东南一角,深处崇山峻岭之后,战争给郁林带来的影响在表面上并不明显。

    成栋去年追杀丁魁楚时,郁林曾短暂归顺建州,很快被广西本地的明军和义军收复,这一次短暂的交火并未给郁林州带来太多伤痕,甚至不如每年惯例的内涝麻烦大。

    小冰河气候对岭南地区造成的影响不是那么剧烈,这里的降水略有减少,依然足够农业生产。南流江和北流江的水位与往年相比,变化并不大。至少在这会,郁林州的人民还能维持他们和平安定的生活。中原饥荒,白骨遍野易子而食,对郁林人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未遭兵火,经济尚可,老百姓有一定的购买力。船队此行带了400万斤盐,在船埠镇就地发卖。

    在封建社会,食盐实际上是一种人头税,而且比真正的人头税更容易收缴。盐商就像朝廷的包税人,通过盐商发卖食盐,比通过官吏和各级政府机构层层剥削的正赋税收成本更低。所有封建王朝,不管是通过钱粮正赋还是通过商品专卖,最终都是把小民生活逼迫到刚好饿不死的边缘,从小民身上压榨赋税,或是供养宗室贵族,或是用于国防等用途。

    南明失去中央朝廷权威,这种人头税自然也收不上来了。各地的大小军阀都有自己走私的渠道。官盐的价格完全来自朝廷在武力基础上的垄断,现在这种统一垄断已不存在,食盐趋向于垄断竞争市场。

    秉承联邦一贯的行事风格,尽量不把事情做绝,在生意上的利润需要分享。赚多赚少,守序不会让生意伙伴亏损。因此张时杰与地主的交涉堪称顺利,他在郁林州城与梁士奕把酒言欢。

    事情很快就谈妥,这次定的盐价是0.005两白银1斤,400万斤食盐值2万两白银。梁士奕单独吃下其中一半,剩下交由本地商人向南宁等地发卖。

    广西有许多缺盐的地区,尤其是山中的土司。“山深路远不通盐,蕉叶烧灰把菜腌。”这首诗说的就是左、右江道,当地少数民族地区经常会陷入无盐可吃的境地,而少民地区通常会有银、马等出产,只要有本事把盐运进土司地区,将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张时杰回到定川镇,他只带回了250人,一半的军队。

    张时杰报告道:“副总兵贺虎臣带另外250人先过鬼门关,到北流县征集船只。”

    提到贺虎臣,守序笑了。

    贺虎臣原是吴淞总兵吴志葵的亲将。几年前在南京惠湘的小院,守序见过他收拾高进忠手下几个辽兵,身手很好。

    弘光元年,登辽水师和吴淞水师在黄浦江得胜港与吴胜兆、李成栋决战失败,几近全军覆没。战前,除了有同死之心的正妻,吴志葵把家眷交给贺虎臣。贺虎臣提前下船,带亲兵护卫吴志葵的妾室和幼子走小路去了金山卫,又经岱山岛辗转到了台湾。

    贺虎臣赋闲了一段时间,正逢台北府征兵,重操旧业,带着他的兵进入台北警卫部队服役。

    吴志葵等人的妾室家眷一群妇女小孩没有生产能力,吃完了随身携带的钱后,只靠女人教书织布,日子过的很是辛苦。贺虎臣等人将大部分军饷都拿出来接济她们。时间长了,一边是气血充盈的军人,一边是寡居的妇人,都是乱世中漂泊他乡的浮萍,互相产生感情顺理成章。

    这件事当时在台北府惹来不少闲言碎语,引起台北府的注意。对急需人口的联邦来说,女人守节寡居是资源闲置,极大的浪费。

    在台北有家有业的军官才值得信任,贺虎臣在福州之战中立下战功,台北评议会本就在考虑解决他的个人问题。见贺虎臣与丁夫人相处很融洽,梅登大笔一挥,将丁夫人配给了贺虎臣。

    直接而粗暴的做法在台北府士林中惹来不少争议,评议会的鬼佬才不管那么多,正妻守节可以,妾室不行。以贺虎臣为开端,一批阵亡明军的妾室在台北府限期再嫁了,一时间舆论大哗。

    台北府起用的中国幕僚立场完全站在评议会这边,与民间一通大吵。因为战争损失人口,国家禁止女人守贞的极端做法在中国历史上其实屡见不鲜,宜兰知州周鹿卿下场,连写几篇文章参与骂战。

    守序等双方骂累了才出面。总体上,守序支持了台北府的做法,略作了一些修改。阵亡官兵的眷属不同于一般守寡的民妇,台北府不支持她们守节,但也不做强迫。女人单独养家很艰辛,撤到台北的明军眷属很多是与丈夫的袍泽属下同来的,只要给他们创造条件,大部分女人,尤其是妾室都会选择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这其实对大家都好。台北府登记了阵亡将士留下的遗孤,官兵娶妻的条件便是赡养孩子。遗孤从小长在眷村,他们是军营的孩子,也是台北府未来最好的兵源。

    引导,而非强迫。守序退了一步,算是挽回了台北府岌岌可危的名声。就是可怜一度处于风口浪尖上的贺虎臣,身处舆论中心,一度压力很大。守序将他从台北调到海南,也算是避避风头。

    黄鹤鸣比张时杰晚回来。

    张时杰只关心盐,这次卖盐所得的2万两白银会充入远征军的金库,由他们带走。

    黄鹤鸣要谈的生意就多了,在郁林州城多滞留了几天。

    黄鹤鸣报告道:“梁士奕答应派北流知县配合我们,可以钉封部分民船,不要钱。”

    “哦,他这么大方?”

    “梁士奕的基本盘在南流江,北流江只有北流一县,那边的船估计对他作用不大。”

    鬼门关挡住了航路,船不可能翻山越岭。军队行动所需准备的东西太多,守序不可能同意将一只没有机动手段的军队派去战场送死。因此筹集船只就成了当前的要务,

    明朝军阀当然不会有雷锋,守序问道:“他是不是提了别的生意?”

    “是,他向我们求购军火,大炮和火药他都需要。”

    军火生意利润是最高的。

    “只要梁总兵掏钱,红夷炮和佛朗机都没问题,火药恐怕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

    琼州在囤积火药,为平黎战争和未来的大战做准备,这种时候不可能再向广西内陆出售宝贵的硝石。

    黄鹤鸣不知道平黎战争的事,那与他们无关,但他们知道琼州现在只向广东沿海的势力提供部分火药供应。

    黄鹤鸣道:“我向梁士奕解释了,他说郁林最缺的不是硝石。郁林也有洞穴熬硝,如果没有火药成品,他想找我们购买硫磺。”

    “硫磺没问题,不过这价格肯定就会有点高了。”

    硫磺不是食盐,广西的军火市场上,没有人能与联邦竞争硫磺供应。北中国可以通过朝鲜从日本获得硫磺供应。在南方,除了荷兰人和拥有日本航线的郑藩,联邦是唯一的大宗硫磺供应商。硫磺在有火山的地方到处都是,东印度群岛遍地火山,硫磺在那边根本不值钱,但在全面战争的中国,硫磺是极缺物资。

    “梁士奕说他可以用女人来支付,鹤鸣斗胆答应了。”

    “这……好吧。”守序有些无奈,联邦现在名声在外了,移民太多,男女比例失调,在联邦女人与白银、生丝一样是硬通货。

    黄鹤鸣是与广西贸易的负责人,这点权限必须给,接下来他还要深入左、右江道,向那边的土司购买战马。

    广西现在遍地军阀,军马生意肯定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马纲被夺是小事,黄鹤鸣本人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黄鹤鸣知道战马对琼州明军的意义,他向曾樱表示过,为了抗鞑的大业,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黄鹤鸣报告完后,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守序看着他的背影。张时杰是战地军官,黄鹤鸣是跑马帮的商人,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为这场战争付出一切。

    军官们有牺牲的决心,作为领袖,守序必须尽量降低他们的危险。

    广西承宣布政使司的舆图挂在墙上。

    张时杰此行带了2500军队,守序并不打算派出那么多人,有些兵要护卫白银返航。守序只打算派出2000人。

    湖广战场就像一台庞大的绞肉机,2500人和2000人砸下去没有任何区别,无法对战局造成大的影响。兵贵精不贵多,2000人足够应付一般的战事,人少也意味着所需的粮食补给更少,行动更灵活。

    张时杰一旦跨过鬼门关,琼州将很难再持续向他们提供后勤支援,到时只能靠他们自己。

    在琼州守序没有明说,他得寻找避免刺激到官兵战心的方式,告诉他们尽量活着回来。

    广西湖广明军后勤补给极为混乱,军队多处于现地自活的状态,如果一直处于游动状态,远征军的战斗力将很快衰弱。

    守序的手指划过地图,必须给张时杰找到一块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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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历史上,张时杰、贺虎臣阵亡在苏松战场,黄鹤鸣最终也成为一缕海上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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