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造反的藩王不少,可单打独斗从无成功者。

    然而藩王们联起手来,却是一反一个准。

    燕王朱棣与宁王朱权联手,燕军步骑加上宁王的朵颜三卫,成为大明军事史上最强的梦幻组合。

    除了赤膊上阵大打出手的燕宁二王,参与联手的还有坐城楼看风景的楚王朱桢、半夜起来开大门的谷王朱穗、吟诗作画不知所想的蜀王朱椿。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

    年轻的建文皇帝就这样被一群老辣的叔叔们给玩死了,最后灰飞烟灭,踪影全无,成为大明朝不可说却不得不说的天字第一号迷案。

    如今天下大乱,流贼满地。左良玉领衔楚军倾巢出征闯贼,胜负尚在未定之天。

    难道所谓的蜀楚联姻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伏笔乃是蜀楚连兵?

    书生们是越想越心塞,脸色是越想越难看。他们恨不得立即拔脚跑人,又怕因此漏了马脚,被神勇无敌斩敌无数的林营官来个杀人灭口!

    书生们正在全身别扭,一声带笑的大吼吓了他们一哆嗦:

    “哈哈哈!难怪街面上盛传,说是那郡马……仪宾早就另有他人!”

    能发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笑吼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单身狗 管嗣箕。

    管嗣箕不管别人想听不想听,先把肚中的秘密说将出来,图上一个嘴巴痛快:

    早在上个月,湖广学政高世态便在一干应考秋闱的生员中选中了汉阳府的秀才王国梓!

    传闻那王国梓今年正好十五岁,端的是貌比潘安俊三分,才比子健高半斗。又传楚王妃已经秘密为郡主和王国梓合过八字,甚至还派亲信太监许广去瞧过了真人,据说十分满意。

    管嗣箕的兄长管嗣裘不胜忿恨怒骂道:

    “什么屁话!才比子健高半斗?夫之老弟才是今科楚中第一才子,那可是学政亲口点评过的!”

    “我看那王国梓分明是个卖色售相的小白脸!真真是个丽色可餐,龙阳(注一)再世;芳姿堪啖,绛仙下凡!”

    哈哈哈!书生们又大笑起来,把半路冒出来截胡的小白脸王国梓狠狠戏弄了一通。

    正说得痛快,王介之一使眼色,书生们齐刷刷告辞,谢绝了罗景云和林言的再三挽留,转身下楼去了。

    ……

    看着石亭下的书生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快,最后风似的逃进了遮天蔽日的莽林中,罗景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监军好计谋!”林言拍着石头栏杆笑赞道:“古有蒋干盗书周公瑾,今有书生窃信罗监军!相公们得计,回到城里定然会拿着喇叭到处宣讲。如此这般,楚王府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世子爷让公子到楚地监军,公子正好大展身手……”一直未曾插言的李四贤赞了一句,又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这只是小胜一局,杀着还在后面!”罗景云收住笑意,得意地讲起了他的思路,“等市面传闻坐实了,我们再来大闹楚王府!蜀王府岂能被楚王府白白愚弄!”

    “可这样一来,全武昌城的士绅百姓都会盯着我们,我们如何在城外练兵?”李四贤担心地问道。

    “护国军大将岂止你们两位?”

    罗景云斜睨了李四贤一眼,吩咐道:

    “你二人继续在城里招摇过市,把全城的眼睛都吸引到你们身上!

    至于城外练兵,本监军与陈将军自会向世子请旨,另派大将前来!

    此地不比蜀中,你们在江北公然竖旗招兵,不是授人以柄,给世子惹祸吗!

    本监军之意,不如直接从四川调来一个军政过硬的老营,先在你们说的严东湖隐蔽待机。待到时局有变,楚王府和湖广官府都服了软,我们再打出护国军的旗号,招兵买马,扩营为团……这叫做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你们隐于市,练兵的隐于野!”

    “监军之意,就是好事没我俩的份了!”

    林言听闻此言大为沮丧。想不到千辛万苦找了个好地方,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怎么没好事?娶媳妇当郡马还不算好事吗?”

    罗景云眼睛一鼓,语气不容置疑。

    “你的当务之急,便是把那小白脸王国梓的好事给搅黄了!”

    “搅黄了?怎么搅黄?”

    “王国梓,取的好姓名!”

    罗景云咬牙切齿地恨恨道,仿佛他才是秀男的第一人选。

    “王国,国之必亡也!梓,音通子。楚君始封子爵,故而楚人自称楚子。王国梓,亡国子,这不是在诅咒楚藩将亡乎?你们让徐学颜参上一本,不是向楚王那个老糊涂,而是朝廷!再找几个与朱华奎不对付的宗室哭谏宗庙……本监军不相信,楚中就没有明白人!”

    林言哭丧着脸答应。按照监军的吩咐干下去,那个未曾谋面的刁蛮郡主他便是娶定了。

    罗景云没空顾忌林言的感受,转眼又盯上了小太监。

    “李四贤,你去查明这几位书生的来历!若是蜀楚连兵的消息在市面传开,引起湖广官场的注意,你便把责任引到书生们身上,就说他们造谣传谣陷害亲藩!”

    “奴婢明白!如此这般,便与我蜀王府无涉也!”

    “你不明白!”罗景云摇摇头,对李四贤一字一句道:“记着,那几位都是人才,尤其是王氏三兄弟中最小的那位,名字叫个王夫之……世子爷点名招揽此人,万万不可让他有性命之忧!”

    李四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罗公子的一箭双雕之计。只是……

    李四贤为难地道,若书生们被官府抓去,即便卖面子花银子全须全首保了出来,他们的科场之路也断了。这对于一个才华横溢前程无量的读书人,那不比杀了他们更痛苦?

    比起别人的痛苦,罗景云更在意的是他的任务:

    “正要他们吃些苦头,如此才堪大用!

    姐夫曾道,真金不怕烧,明珠不怕磨(注二)!

    瞧那王夫之,心浮气躁,眼高于顶。身处江湖之远,心在庙堂之上。听他议论朝局,不知者还以为他是当朝宰相……

    这样的人即便有才,又如何放心使用?再说现在蜀王府已经不是去前年模样了,只要姐夫皇榜出贴,什么人才不会自荐殿下?”

    这下李四贤彻底明白了。

    苦事难事好事坏事都做过,才能为主子的一双眼睛看清看透,才能让主子放心大胆地使用。

    他自己的经历不也是这样吗,青羊宫是一难,收租院是二难,牛角寨是三难。没有与罗姑娘试制百花精油的经历,没有收租院为主引贼的壮举,没有牛角寨手刃贼酋的功劳,他一名十几岁的天家阉奴,今天能升到副团级待遇的高位?

    想到这些,李四贤谦卑地鞠下身子,心悦诚服地行了个大礼,既是向身处眼前罗景云,也是向天边之遥的朱平槿。

    ……

    罗景云和李四贤的对话,林言一句不落地听了去。只是他有千般愁绪堵在心中,让他不能去仔细体会罗景云的话中意味。

    林言双手撑在栏杆上,双眼木然遥望远方。

    临近正午的日头被湖中的千顷碧波所承托,反射出万点光芒。那光芒星星点点炫目夺人,根根都似向他射来的光箭,让他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那遥远的喧闹处却不知珞珈山顶石亭里有人心绪不佳,只是蛮横地一味将粗俗不堪叮叮咚咚的锣鼓声传来,一直灌进林言堵不住的耳朵里。

    林言想着他的任务,气不打一出来,一句老秀才酒后误教给他的牢骚诗顿时喷了出来:

    楚女休说情,秦人莫道狠……

    “这话是谁说的?”一声清脆的叱问声又从他们的脚下传了上来。

    又被人偷听了!林言心中一惊。

    亭上四面开阔,亭下一览无余,这里又是楚王府的地盘,所以作为楚府客人的林言未在周围布放警戒。可两拨人前后到来,亭上皆未察觉,说明亭下一定有亭上看不到的隐秘入口。若是战阵之上,这等大意疏漏定会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林言心中暗暗牢记教训,眼睛却盯住了楼梯的入口,等着那位大胆偷听的少女露头。

    可结果再次出人意料。

    率先露头的并非一位娇滴滴的楚地小娘,而是位铁甲铁盔面色黝黑的大汉。

    那大汉看似身形笨重,动作却快如灵猴。只见他用铁枪往下一杵,身体顿时跃出楼梯口。他虎步横跨,大枪一摆,便把亮闪闪的铁枪头对准了林言的胸膛!

    大惊之下的林言瞬间激活了军人的本能。

    他猛地向后一跃,脱离了铁枪头的杀伤范围。腰间细长的柳叶刀趁机出鞘,锋利的刀尖立即指向了不知姓名的大汉。

    只要大汉将枪头刺出,那么一场真刀真枪的厮杀便不可避免。可令所有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大汉的脸上既无杀气,也无恨意,只是很夸张很无奈地拖长声音向着楼梯口大喊道:“官……兵……捉……贼……喽!”

    谁是贼?难道我们是贼?

    林言瞧瞧李四贤,李四贤盯盯罗景云,罗景云瞟瞟谭进,任谁都是一脸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伴随着“捉贼了!”的兴奋叫声,几位妙龄少女噔噔噔窜上亭子来。

    当先一位,头发分梳两边,挽成两个红绳系好的扒角;身着缀饰金片的红补青色小抹胸,外罩白色短袖袄衫和裙摆宽大的马面裙,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臂——分明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孩子!

    至于其余几位,年龄相仿,都是大同小异的侍女装扮,分明是小姐的随从。

    “是谁污蔑楚地的女子,自个站出来,本小姐……!”少女得意地手叉腰肢环视四周,仿佛在检视自己的胜利果实。

    可这一环视,她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一只黑洞洞的铳口,正好对着她的脑袋,距离不足三尺。

    注一:潘安,中国第一男网红;子建,即曹子建,曹植;龙阳,即龙阳君,中国最早最有名的gay。

    注二:明珠不怕磨的故事出自大明首辅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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