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知道“京察”这项制度,还是在读一本介绍东林党的现的。

    所谓京察,就是对两京官员的考察,自从弘治以后,每六年一次,展到嘉靖年间,已经非常完备,一般由吏部和都察院对五品以下京官进行考察,四品以上则是上自陈,听凭皇帝落。然后还有科道言官拾遗,互纠。

    坦白讲,早期的京察的确是官场的自我更新,剔除不合格官员,督促官员清正廉洁,作用很大。

    但是展到了后期,尤其是东林党时代,朝堂党派林立,互相攻讦不断,京察就成为各个派系互相攻讦放冷箭打黑枪的手段。

    东林党最热衷的就是利用京察把对手赶到南京闲住,而对手也会争取在下一次扳来,来倾轧。

    嘉靖朝的京察,基本上处在从正能量居多,向负能量居多的转变期。

    眼前这次究竟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呢!

    唐毅十分笃定地说,肯定是负能量,而且还是最要命的那种!

    原因很简单,今年并不是厉行的京察之年,由于京察是六年一次,都在巳、亥年,也就是说,正常情况是明年才有京察,而丙辰年是针对外官的外察之年。

    前面提到过,吏部尚李默主持外察,狠狠杀了一大批严党官员,按照正常情况,李默主持嘉靖三十六年的京察,严党估计就真的成了明日黄花,正因为如此,严党才迫切需要干掉李默。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严党突然搞出了京察的把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有猫腻。唐毅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是户部尚方钝老头见唐毅吃惊,只当他是小菜鸟,不懂京察的规矩,故此笑道:“状元郎,京察之法。其目有八,曰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罢、曰不谨。处罚呢,有削职为民,有外调。有勒令致仕,有罢官闲住。”方钝掰着手指头,给唐毅科普京察,老头感慨地说道:“太祖爷的时候,京察中称职者还会被升迁。到了如今,京察只问过,不问功,而且是德行才力一起考察,如果外调还好,一旦被罢官,想要重新起复,那可就难上加难,可以说京察就是百官的一道鬼门关,人家说修道者有三灾九难。咱们到了官场也是如此,什么难都要闯,什么苦都要吃,外面看咱们风光无限,内里的憋屈只有自己知道,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方钝还要往下说,见唐毅小脸凄苦,他忍不住笑道:“状元郎,京察是可怕不错。可是你一个新科进士,有什么考察的,再说了,陛下重视你。谁主持京察敢不给你上等考评,依老夫看,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倒是老夫,年纪越来越大,户部空虚。一年到头,被人家追着屁股要债,想一想啊,要是能致仕家,也是老夫的幸运。”

    唐毅慌忙说道:“老大人切不可如此,您老德高望重,户部这一摊哪能离得开您,再说了,一旦开海之后,财赋源源不断而已,您老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是啊,是啊!”方钝捻着胡须笑道:“开海少不得要状元郎费心,陛下让你到户部观政,也是为了增加见闻,熟悉状况,没说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老夫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多谢老大人。”

    唐毅又和方钝闲扯了一会儿,就匆匆告辞。方钝见他变颜变色,心不在焉,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心里头藏不住事啊。”

    方钝只当唐毅是忧心京察,去找关系,探听风声。

    老头猜的也不错,只是唐毅不是为了他自己。

    从户部出来,唐毅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之中,都充满了阴谋味道,让人窒息,甚至绝望!

    有这么可怕吗,有!绝对有!

    刚刚的一会儿工夫,唐毅已经把情况反复推演了一下,得到的结果都让他冰冷彻骨。

    在官场上,一个山头倒下来,除了核心的几个人物之外,大多数的墙头草都会及时掉头,另找大腿求抱。

    李默完蛋之后,他的亲信固然会被清理,但是大多数官员还会及时调整,如今的朝堂只剩下严嵩和徐阶两条大腿,虽然徐阶的腿细了很多,但是好歹是一处避风港,而且为了朝局平衡,嘉靖也会扶持徐阶。

    只要给点时间,徐阶消化了这些力量,虽然不足以和严嵩分庭抗礼,但至少能维持朝局平衡,唐毅想要开海,也就没什么妨碍。

    可眼下问题来了,严党根本不给徐阶消化的时间,直接破坏规矩,动京察,矛头所指,绝不只是李默的余党,没准严嵩要把朝廷的中立派,还有那些不肯依附他的正直大臣一网打尽。

    如果真让他们做成了此事,徐阶还没开战,就成了没毛鸡,严党一家独大,就是定局。

    唐毅一想到这里,就头皮麻,假如严党真的一家独大,要想开海,就必然给严党分润,甚至要把大头儿交给他们,银子倒是小事情,关键是名声就彻底毁了,搞不好会像历史上的胡宗宪一样,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还落得一个冤死狱中,祸及妻儿的可怜下场。

    一路上,唐毅耳边不断响起咒骂之声,无数人伸出手指,大声痛骂:“严党走狗,严党余孽,不得好死!”

    到了家中,唐毅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刚走进来,现几个死党也都在,徐渭,诸大授,陶大临,还有王世贞,王世懋,大家伙的脸色都很不好。

    见唐毅进来,连忙招呼他,坐下之后,王世贞就说道:“行之,你知道京察了吧?”

    “嗯,听方部堂说了。”

    “那你知道谁主持京察吗?”

    唐毅一愣,京察按理说是吏部尚的职责,李默被干掉,吏部尚就空了出来,那会是谁主持呢!

    “不会是赵文华吧?”唐毅惊叫了出来。

    王世贞竖起了大拇指,“行之,你可真神了!”

    唐毅一声苦笑,“我情愿猜错了!”

    王世贞当即把情况说了一遍,原来今天廷议如何处置李默。

    三法司给李默定的罪名是偏执自用,汉唐典故,非所宜言,简单说就是说话不恰当,哪知道嘉靖大怒,把三法司的几个头降了三级,罚俸一年,还当庭责骂,问他们是不是党护李默。

    这下子可把三位大人吓得屁滚尿流,当即商量之后,决定比照儿子骂父亲,给予李默绞刑。

    嘉靖这才满意,不过他没有下令立刻执行,6炳那一番表演还是让嘉靖生出了恻隐之心,他还要给6炳一个面子。在宣判之后的第三天,身体倍棒的李时言就死在了狱中,他的死在掀起了一道涟漪,但是也仅此而已,因为更大的事情来了。

    就在廷议之中,严嵩的干儿子吴鹏向嘉靖请求,要考察两京九卿、长2府寺等衙门堂官及各总督巡抚,将“不称者稍易之,尚堪驱策者留之”。

    他还有编织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谎言:“近者当事之臣,内外用人,不论贤否,动以爱憎为用舍,徇私纳贿,祗取充位,是以庶绩日隳,南北多故,陛下焦恩,屡更数易,即有龊龊自保之士,鲜能分主优者。臣闻琴瑟不调,必解而更张之;狼莠不除,嘉谷不生。故用人在去不肖。夫大臣者,小臣之倡也,大臣不职则小臣靡然从之,故去不肖者先大臣矣。”

    一言以蔽之,就是李默胡乱用人,闹得天下大乱,他们严党要拨乱反正。

    嘉靖对李默的盛怒未息,竟然相信了严党的鬼话,同意了进行京察。

    由于吏部尚空缺,随即进行了廷推,工部尚赵文华不出意外,接任了吏部尚。一贯张狂无比的赵文华更是找不着北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好像领了封神榜的姜太公,手握打神鞭,想干掉谁,就干掉谁。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所向无敌,那酸爽简直没法形容了。

    徐渭倒是满不在乎,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说道:“京察能怎么样,行之和我都没写李默的策论,陛下对行之大加赞赏,还升了官,严党会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给行之一个差评?我可不信,行之只要没事,我们就吃不了亏!”

    王世贞摇摇头:“文长,事情不是这么看的,的确眼下谁也不敢动行之,但是严党肯定会趁机清除异己,把那些不肯依附他们的忠贞之士全都赶出朝廷,从而独霸朝堂。试问,如果朝堂之上,尽是赵文华一般的小人,我们还怎么自处?”

    这下可把徐渭也吓到了,“陛下不会让严党独霸朝堂吧?”

    诸大授忍不住说道:“很不幸,眼下已经如此了。”

    陶大临应声说道:“就拿六部来说,吏部赵文华不用说,礼部尚是吴山,接替工部尚的是吴鹏,而刑部的何鳌年老多病,又在处置李默的事情上和陛下有了冲突,他肯定坐不久,最有资格接替刑部尚的是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六部尚已经有四部是严党的人,另外户部尚方钝,兵部尚许论都是依附严党的人,如此算来,严党已经囊括六部了。”

    王世贞补充道:“不只如此,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周延也是严党的人,严党一统江山,怕是再也无人能撼动了。”(未完待续。)

    ps:  果然小的读不仔细的毛病改不了,户部尚是方钝,随手就写成了方纯,这两章已经改过来,要是前面还有,向大家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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