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茫然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严世藩,锐利的目光好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一个透,把五脏六腑,还有里面的灵魂都看翻出来!

    严世藩不明白老父的意思,只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许久,严嵩一声长叹,无力地摇摇头,似哭似笑,显得怪异到了极点。

    严嵩是晚发迹的典型,要是说的好听一点,就叫大器晚成,他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入选庶吉士,刚刚迈入官场,就进入了正德朝,宦官专权,争斗惨烈,天子怠惰荒唐,弘治中兴的局面荡然无存。严嵩面对着复杂的朝局选择了退让,他乡读,整整十年,之后有频频蹉跎,一直到了六十几岁,才被招到京城,进入礼部。

    说来好笑,严嵩被嘉靖启用,竟然是因为他淡泊名利,广受清流推崇。

    年过花甲的严嵩浪费了大半辈子,他再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他变得没有底限,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倾轧攻讦,一方面用心伺候嘉靖,一方面独揽大权,陷害恩公夏言,和之前的严嵩,恍若两个人。

    熟悉了严嵩的发迹,也就知道严世藩的性格由来了,作为严嵩的独子,又是三十几岁才生下的儿子。

    严世藩幼年的时候,备受呵护,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不过当时严嵩没有什么权力,他的性子也就被压下来。

    后来严嵩发迹,昼夜伺候在嘉靖身旁,严世藩没有了约束,越发猖狂,骨子里的狂妄自大,像是野草,疯狂生长。

    或许是独子的出身,加上老父权倾朝野,严世藩的境遇竟然和嘉靖有几分相似,故此他能猜透嘉靖的心思,文采了得,写出来的青词能让翰林汗颜,再加上他精通阴谋诡计,陷害夏言,一役成名。

    严嵩把儿子当成左右手,随着严嵩年纪越来越大,精力越来越差,大多数的权力都交到了严世藩的手里。

    世人有大小宰相的说法,严世藩,没有经过科举考试,没有经过层层历练,却成为了大明朝事实上的首辅。

    少掌大权,人生的大不幸!

    严世藩最大的弱点也就暴露出来,他没有受过挫折,没有尝过失败,所以他狂妄自负,嗜权如命,不知道进退,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走到了今天,严世藩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是他不了头,必须一条路跑到黑,撞到了南墙也不头。

    可是在严嵩的眼睛里,儿子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魔鬼。

    夏言是怎么死的,不就是四个字吗,强君胁众!严世藩倒好,他直接威胁嘉靖,拿着皇帝的圣誉,保自己的脑袋。

    哪怕你赢了一次又如何,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没有圣眷加持,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他们不会放过一点错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哪怕是口水,也能把你淹死了。

    敢和皇上斗,皇上就是天子,就是天!

    口含天宪,乾纲独断,人能逆天吗?

    严嵩被儿子的疯狂吓到了,他觉得任由严世藩闹下去,最后的结果恐怕连严家人都会受他的牵连,一个都活不下去。

    自己八十多了,老妻也死了,无所谓,可还有那么多孙男弟女,严家四世同堂,几十号人口,兴旺了二十年,决不能毁在严世藩的手里!

    “逆子,你给我跪下!”

    严世藩还不服气,直挺挺着身体,仿佛没有听见,严嵩挣扎着起身,就要给他一巴掌。万寀急忙拉住了严嵩,对严世藩挤眉弄眼。

    “小阁老,别气阁老了,赶快跪下吧。”

    严世藩万般无奈,跪在了地上。

    “爹,您老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严嵩摇摇头,长叹一声,“严世藩,官场上人常说三思,知道吗?要思危思退思变,看到了危险,躲开了,就是思危,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叫思退,退下来,就能好好想清楚,反思自己的错误,把错改过来,再等待机会,就叫思变!”

    严嵩喘了口气,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这话也不是光给严世藩说的,你们也多想想,陛下讨厌我们了,该如何做啊?民间有句话,叫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这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牵连的越广,死的就越快。”

    严世藩当然不服气,可是万寀他们却仿佛听到了至理名言,一个个频频点头,心说姜是老的辣,还是干爹看得明白。

    “您老快给儿子们指一条明路吧!”

    “唉,你们啊,这些年的确是做的过了些,陛下心里有数,可是徐阶那些人,陛下心里也有数,他们伺候不好陛下的。老夫二十多年,终究有些不同,要是不主动退下来,谁也赶不走,老夫卖徐阶一个人情,他会感恩戴德的,严世藩!”

    严嵩一挑寿眉,说道:“拿出你平时写青词的小本事,好好写一封请帖,就说为父要和老亲家好好聊聊,让他多照应着你们!”

    “爹!”

    严世藩失声大叫,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咱们落到了今天的地步,还不都是拜徐阶所赐,去找他帮忙,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吊死算了!”

    “你!”严嵩老脸铁青,当中被儿子忤逆,他是又气又恼,和严世藩对视了半晌,严世藩就是不低头。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严世藩斩钉截铁道:“冻死迎风战,让我向徐阶低头,做不到!”

    “你行啊!”

    严嵩又险些被气晕,好不容易喘上了气,严嵩似乎认了,又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给唐顺之写一封请帖!”

    “什么?”

    严世藩激动地站了起来,要说徐阶,还和他们严家有儿女亲家的情分,和唐顺之唐毅那一对师徒,只剩下仇恨了。

    这些年栽在唐毅手里的严党干将,比起徐阶还多,几次严党被逼到了墙角,都和唐毅脱不了关系。

    也正是那个小子跑到东南开海,给嘉靖找来了滚滚财源,才使得嘉靖对严党的依赖越发降低。

    时至今日,倒严最起劲的正是唐毅,向他投降,比起徐阶还要难一万倍!

    “爹,我就不明白,您老为什么求外人啊,他们都巴不得咱们死呢!这世上只有咱们父子才是同心同德的。”

    “呸!”

    严嵩狠狠啐了严世藩一口,怒骂道:“蠢材,唐顺之已经是次辅,遍观朝堂,唯有他能抗衡徐阶,不找他,还能找谁!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不去,不去,死也不去!”

    严世藩一甩袖子,就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一头,露出受伤野兽才有的表情,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爹,您老有您老的打算,儿子有儿子的打算,您放心,儿子不会牵连您的。拼着一百多斤不要,我也要把这个天给逆了!”

    说完,严世藩一推门,就往外面走。

    后面还挺听到严嵩叫他去,可是严世藩头也不,直接离开了相府。

    他不知道,刚刚出了府门,严嵩就昏死过去。

    万寀他们急忙找来医生,折腾了一个下午,严嵩才悠悠转醒。看到了严嵩重新睁开眼睛,这几个人差点哭了。

    就在严嵩昏迷的手,他们的面前不断闪过严世藩和老爹咆哮的场面。忤逆父亲,胁迫皇帝,无君无父,严世藩究竟是何等的怪物啊!

    三纲五常大如天,他敢和严嵩这么说话,就代表他心中没有了一丝敬畏,也没有一点惶恐,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他不是人,更像是一个邪魔!

    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扪心自问,一个个都惶恐到了极点,见严嵩醒来,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干爹,您老可要撑住啊,大家伙都指着您。”

    “是啊,您要是有了闪失,我们这些人可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严嵩的眼珠艰难转动,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行了,你们也都别哭了,一个个好歹都是部堂高官,只要你们拧成一股绳,还没人能欺负你们。老夫退了,你们需要一个能和陛下说得上话,又懂得陛下心思的人,帮着你们掌舵,撑着大局。老夫选了唐毅作为托孤之选,一来是他手段高超,二来是他和徐阶有矛盾,你们正好倒过去,抱在一起,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懂吗?”

    听着严嵩的谆谆教导,万寀他们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干爹,您老才是深谋远虑,儿子们要是早听您的,何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啊!”

    蔡云程不免问道:“干爹,让我们倒向唐毅,他会接纳吗?”

    “会的。”严嵩十分肯定说道:“唐毅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每做一个官职,都拉拢部下,安插亲信,表面上温良恭俭让,实则是个地地道道的野心家。他和徐阶相比,缺少的就是部堂一级的高官,肯定会善待你们的。”

    众人听到这里,安慰了许多,万寀又不免问道:“干爹,儿子们投靠唐毅,可是小阁老怎么办?”

    一提到儿子,严嵩脸上全是痛苦,光凭着刚刚的一番话,严嵩都想杀了他,可父子天伦,加上刚刚去世的夫人,严嵩根本不能拿严世藩如何,可是他心里却彻底绝望了。

    “由他去吧,没了老夫,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只会作死!”

    似乎觉得太过无情,严嵩又叹道:“只要你们都在,互相帮衬着,严世藩还不至于丢脑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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