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唐毅做了很坏的估计,可实际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全部参加叛乱的白莲教匪大约在一千八百人左右。

    其中有一多半竟然是大明的边军,叛乱的最高级军官是一名千户,还有一个领班备御。要知道总兵、副将、参将都会频繁调动的,真正军队的核心就是千户啊,千总啊,备御啊,守备啊,这些中下层军官。

    他们直接和士兵接触,手上的兵力多达几百人,趁机作乱,打开城门,引敌寇入城,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要不是唐毅放出了迷雾,弄得白莲教提前起事,功亏一篑,等到俺答杀来,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宣府总兵祖洵,副总兵汤若安一前一后,直竖竖跪在了唐毅的面前。

    “督帅,末将前来请罪!”

    唐毅默然不语,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俩,自顾自低头处理公文。这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跟苦瓜似的。

    叛乱的千总和备御分别出自两个人的手下,他们谁也别想逃,要是唐毅上,他们的乌纱帽肯定保不住了,至于脑袋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上面的心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这时候,只有把面子扔到一边,祈求人家原谅了。好在之前他们挺恭顺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祖洵跪爬了半步,冲着唐毅磕头作响。

    “督帅,末将失察,治军不严,情愿领罪,还请督帅法外施恩,给我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是啊,是啊。”汤若安咬牙切齿道:“真是想不到,那些兔崽子竟然辜负天恩,加入了白莲教,成了匪类,末将一定严查,只要查出来,一个个全都砍了脑袋!”

    听着他们不停哀求,唐毅脸上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疾言厉色。

    猛然将手里的毛笔一扔,正好砸在了祖洵的脸上,给他来了一个大花脸,他也不敢擦,只能尴尬地杵着。

    “两个蠢才,到了如今,还不知道错在哪里,真是无可救药!”唐毅破口大骂,“你们以为本帅是为了白莲教的事情烦心吗?区区匪徒,能撼动铁打的九边吗?真正让本帅痛心疾首的你们,朝廷把好好的九边交给了你们,万千将士,几十万的粮饷,被你们给弄成了什么样子,拖欠粮饷,军士空额,兵无战心,教匪横行,你们低头看看,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吗?对得起奉养你们的百姓,对得起宣府的乡亲吗?”

    唐毅一口气骂了一刻钟,两个人被说的老脸通红,只是心里并不服气。你把责任都推给了我们,你自己就没罪了,果然文官都是一个德行,我们这些武将就是他们的痰盂和马桶,专门装垃圾的!

    他们两个愤愤不平,唐毅看在眼里,冷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以为本帅要把罪名都推给你们,你们也太小瞧本帅,太高看自己了!”

    唐毅话锋一转,”本帅刚刚就是在看投靠白莲教,参加叛乱的士兵情况,他们多数都是外面投靠过来的,本地的军户很少,参加叛乱的千户和备御也是近年升起来的,和宣府的将门关系不大。“

    提到了军户,唐毅不得不佩服朱元璋的想象力,他大约认为有人世代务农,有人就可以世代当兵。

    在九边弄出了百万大军,屯垦戍边。除了头两代人还有些战斗力之外,九边衰败的速度超乎想象,到了如今,逃亡大半,剩下的一半以上,又沦为佃户,甚至农奴,别说对付俺答的铁骑了,连兵器早都丢没了。

    更要命的是军士世代传承,将官也世代传承,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互相通婚,九边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共同体,他们有了自己的生命,不管你派来谁当总督,谁当总兵,下面的情况都依然如故,难以撼动半分。

    听到唐毅的话,祖洵连忙说道:“督帅,您老明镜高悬,亮如日月,的确本地的军户还是好的,都是外来的人出了问题。”

    “呸!”

    唐毅也不顾风度,狠狠啐了他一口。

    “糊涂,蠢货!你就不知道想想,为何外来的军士容易被白莲教裹挟?还不是有人盘剥太过,本地的军户盘根错节,大家伙不敢轻举妄动,手下留情,对外人就狠狠下刀子,所谓官逼民反,你们是将逼着兵反!更加可恶万倍!”

    祖洵和汤若安被骂的狗血淋头,满头大汗。

    唐毅咬了咬牙,他真想下令,把这两个人都给法办了,可是他也知道,俺答的大军很快就会到来,用人之际,总不能自己去冲锋陷阵。

    他长叹一声,“你们起来吧。”

    两个人又羞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唉,本帅已经写好了请罪的折子,宣府藏了这么多白莲教,我难辞其咎啊!”

    “别!”汤若安慌忙道:“督帅,您老人家初来乍到,就挫败了白莲教叛乱,有功无过啊!”

    祖洵也说道:“没错,罪不在您,在,在前任身上!”

    唐毅不以为然,讥诮道:“我推给江老大人,老大人也可以推给你们,推来推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本帅说过了,该是我的罪责,绝不推卸半分。只是我希望你们也能争口气,身为七尺的汉子,能做到总兵的位置,多多少少,都有点本事吧,不是只会吃白饭,捞银子吧?”

    祖洵这个汗啊,唐毅的嘴可真厉害,像是小刀子一般,专门往肉里戳。

    “督帅,末将也实说了吧,我和老汤年轻时候也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是这九边邪性啊,那些世代将门,他们子侄众多,互相联姻,盘根错节,我们指挥不动啊。贸然出征,两军对垒,他们先跑了,到了后来,朝廷一追究下来,法不责众,倒霉的还是领头的将官,我们也是无奈啊!”

    唐毅哼了一声,“不用跟本帅诉苦,出去打仗你们不敢,在宣府打总没有问题吧?”

    祖洵和汤若安互相看了一眼,咬着牙点头、“当然没问题,只是不知道大帅要我们干什么?”

    “你们不用知道。”唐毅冷冷说道:“只管去集中手下的士兵,告诉他们,老实听话,本帅有赏赐,要是不听话,就是白莲教匪,定斩不饶!”

    好大的杀气,吓得两人一缩脖子,灰溜溜去安排了。

    把他们打发走了,唐毅喝了两口茶,润润喉咙,又一招手,不多时谭光带着两个弟兄,押着一个算卦的到了唐毅面前。

    唐毅扫了他一眼,突然呵呵笑起,“你叫侯天举是吧?你喜欢算卦,给本帅解的三个字,都非常妙,本帅也给你出一个题目,你现在嘴里塞着破布,是个什么字啊!”

    侯天举眉头微皱,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喉咙一上一下,不停动弹,两个膀子拼命摇晃,显得恐惧到了极点。

    “哈哈哈,看来你是猜到了,没错,口里叼着毛巾,是一个吊字,似你这般,宁顽不灵,还敢拿本帅开心,把你吊死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来人,把他拖下去!”

    有人答应着,把他给拖了下去。

    唐毅翘着二郎腿,面带笑容,一阵香风飘来,琉莹端着托盘,送来了两道小菜。昨天**,他们两个一起面对着外面的叛乱。

    喊杀声就在耳边荡,哪怕是再强大的心脏,都会感到强烈的压力,两个人总算是共患难。尤其是最后一刻,当琉莹得知唐毅也是一手冷汗的时候,心里竟然是甜甜的,一个男人愿意把他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你,就代表着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那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却也是可有可无。

    “师父,您又吓唬人了?”

    “何以见得?”

    琉莹笑道:“您要是真想杀人,何必还见他一面!”

    “呵呵,你也学得诡诈了,为师考你一道题,城中白莲教有两个头目,一个叫孙大兴,平时化装成混沌的,一个就是侯天举,他装成算卦的,孙大兴已经被为师处决了,侯天举还留着,这是为何?”

    琉莹以手托腮,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笑道:“师父,是不是这个侯天举更聪明?”

    唐毅哈哈大笑,赞许道:“你才是真正聪明呢,咱们先吃饭,估摸着吃完了饭,侯天举就该老实了。”

    世界上的傻子有两种人,一种是骗着骗着,自己就相信了,比如孙大兴,还有一种,满嘴都是谎言,忽悠别人相信,他自己一点都不当事,比如侯天举。

    在他的眼睛里,白莲教只是帮着他实现野心的工具,而不是值得拿命去拼的坚持。到了生死关头,侯天举这类的聪明人,往往转弯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

    果然饭吃到了一半,谭光就把侯天举押了来,只见他脸色灰白,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

    “侯天举,你可想明白了?”

    “明白了,大人,只要给小的一条活路,小的什么都愿意干!”

    唐毅温和笑道:“本帅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本帅不会亏待你的,你只要听话,按照本帅说的做,事成之后,你可以去江南,给你了县丞巡检做做,官职虽然不大,可江南富庶,远比九边的油水多,干得好了,日后还有升迁。”

    侯天举眼里放光,五体投地,用力磕头,磕得脑门都肿了,涕泗横流道:“小的愿意听从大人的一切吩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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