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摔倒是很麻烦的事情,聂豹被七手八脚送了住处,经过医生诊断,确认是中风,老头子昏迷不醒,即便是能救过来,只怕也站不起来了。

    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前辈,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应该伤心落泪,甚至悲痛欲绝。

    可无论怎么酝酿,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反而忍不住想要发笑。有点下作,可就是高兴。

    莫非是自己为民请命,老天爷都感动了,主动帮着自己,要知道聂豹被气得昏倒,可帮了唐毅的大忙。

    虽然唐毅盘算着退隐林泉,可是他不是真的不管官场了,而是要静待时机,东山再起。只是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他的势力还能维持住。

    要不然人走茶凉,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儿都没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再来谁听你的啊!

    多少人退隐之后,就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前车之鉴,不胜枚举啊。

    所以他努力使心学和徐阶决裂,不再两头下注,专心支持自己。心学在六科和十三道,有着大量的门人弟子,九卿之中,倾向心学的也占了一半以上。

    只要他们不再和徐阶搅合,老徐就被废了七成功力,想要为难唐毅和他的手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只有两三年的时间,唐毅有把握安全渡过,保证势力不损。只是这话他不能说,只能暗中推动,结果推来推去,心学还是选择和徐阶和解,弄得唐毅这个郁闷劲儿啊。

    万万想不到,徐阁老精明了一辈子,却生出了一个饭桶儿子徐蟠。

    这家伙许是当相爷的公子哥当得晕头转向,肆无忌惮了。

    什么银子都敢收,什么事情都干做。他还有一套说辞,家里头的两个兄弟到处兼并土地,赚的钵满盆满。他留在京城,伺候老爹,就属他吃亏,不捞点银子,补一补损失能行吗?再说了,他贪得再多,也比不上严世蕃不是?

    可是徐蟠忘了,严世蕃作死,把老爹都给赔了进去,他比起严世蕃,也不遑多让。

    徐阶拦下了修筑朝天观的工程,几百万两银子,需要采购多少物资,动用多少民夫,道观之中,需要大量的青铜法器,还要包金裹银,雕梁画栋,随便分一点工程,就是好大的肥肉。

    徐蟠在京几年,身边也凑了一大帮商人,他们听说了消息,一股脑扑上来了。

    徐大衙内也是来者不拒,善门大开,趁着老爹不在家,疯狂敛财。

    只是他想不到,这事就让聂豹给遇到了,还把老头子给气得中风了。

    当季本把聂豹送了住处,也瞒不住,只好把事情都给说了。众人是匪夷所思,一个个咬牙切齿。

    好一个徐华亭,真真是两袖清风,安贫乐道啊!

    他们徐家在东南大肆兼并土地,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还能勉强说成下面人所为,欺瞒徐阶,可是这是在京城啊!

    撞见了一次,没撞见的还不一定有多少次呢?

    贪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徐阶比起严嵩还不如!

    李贽冷笑了几声,“诸位前辈,小子本来没有资格说什么,可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徐阶在心学有什么造诣?他这些年为政,除了斗倒了严嵩,还有什么建树?如今也看得明白了,他和严嵩根本是一丘之貉。总结起来一句话,徐华亭一无是处,咱们以前捧着他,无非是他有权力,需要他出来兴旺心学,你们几位扪心自问,他有本事让心学兴盛吗?”

    季本长吁短叹,“唉,卓吾啊,徐阶虽然不好,可是台面上除了他还有谁,不然就是荆川有这个本事,可是他又不愿意挑担子,至于行之,年纪还资历威望都差着火候,我们也是没办法”

    “不!”

    李贽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般,“几位前辈,如果是五年之前,您这话还有道理,可是五年之后,咱们心学已经不一样了。我们的力量不是来自朝廷的大人物。”

    “那是哪里?”王襞问道。

    “是千千万万读人,是无数支持心学,接受心学的士绅商贾,贩夫走卒。”李贽满怀激动地说道:“眼下东南接受心学,信奉心学的士子不下五十万,听过心学讲课,尊奉阳明公的读人,更是不计其数。诚然这些人多数没有入仕,可假以时日,他们必定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我心学坐拥庞大的基业,却还要甘心给人家做替别人摇旗呐喊,何其丢人啊!”

    不愧是李狂,说出话来就是大胆,“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完善心学的理论,发扬祖师的遗训,光大心学,假如有几百万的士子都皈依心学,谁当首辅,能把咱们如何?话又说来,尊奉一个无能贪婪,专横霸道的盟主,我们心学如何能服众,如何吸引更过的青年才俊?”

    啪!

    徐阶抡圆了巴掌,赏了徐蟠一个嘴巴子,打得他就地转了三圈,眼前都是金星,两颗槽牙都被扇掉了,也不敢吐出来,只能含着。

    “蠢子,你怎么不拿一把刀,杀了我啊!”

    徐阶当听说聂豹在自家府门外,被气得中风之后,当场就昏过去了,好不容易抢救过来,他哭天抹泪,伤心欲绝。急急忙忙从内阁来,仔细询问了经过,知道都因为儿子徐蟠坏事,恨不得把他打死算了。

    当年聂豹还是知县,徐阶只是个童生,聂老大人耳提面命,教授他心学真谛,把徐阶引入了心学大门。

    几十年来,师徒相互扶持,走过了风风雨雨,哪怕最近几年,有了些矛盾,可是感情依旧深厚。

    当然了徐阶不会单纯感情用事,他怕啊,老师被自己儿子气倒了,欺师灭祖,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啊,他徐阶担得起吗?

    “来人,把逆子捆了!”

    家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在犹豫,徐阶直接冲上来,照着徐蟠的腿弯就是一脚。

    “跪下!”

    家人见老爷动手,只好也跟了上来,把徐蟠捆成了粽子,扔到了马车上面,徐阶换了一身便装。

    平静了好一会儿,徐阶才稳定心神,上了马车,一路赶到了几位心学大佬下榻的院子。徐阶亲自上前,和看门的通禀。

    听说首辅驾到,门子连滚带爬,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王襞、季本、钱德洪,李贽一字排开,给首辅见礼,徐阶满脸羞愧,低声道:“恩师可好?我要见见他老人家?”

    “元翁这边请吧。”王襞在前面带路,把徐阶领到了病房。

    聂豹正躺在床上,满屋子都是药味。

    徐阶凑到了近前,见老师脸色铁青,牙齿紧咬,嘴角明显歪斜,顿足捶胸,哭得稀里哗啦。

    “真是该死啊,恩师,弟子愧对您老人家的教诲啊!弟子有罪啊!”

    李贽推崇童心说,他见不得徐阶这种虚伪的小人,直接扭头告辞。季本满脸尴尬的笑容,人家好歹是当朝首辅,他凑到近前。

    “元翁不可太过伤心,双江兄年纪大了,身体有些毛病,也是难免。”

    “唉,都怪我啊!”徐阶叹了口气,“告诉他们,一定要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头我请几位太医过来,给老师诊治,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救过来,还有一肚子话,要和老人家说啊!”

    徐阶咧着嘴,又哭了起来。

    冲着他这份感情,大家伙稍微好受点,别管怎么说,徐华亭还没有丧心病狂。

    几位老头陪着他到了前厅,大家伙低着头,闷声不语,徐阶沉吟半晌,主动说道:“老夫问过了家里头,的确是有些误会,逆子徐蟠确乎是搬运一些银两,可不是他贪来的。”徐阶羞愧道:“近几年,我那两个逆子在东南的确是太过了,老夫前些日子让他们退还了一批田地,变卖了一些家产,刚刚从柜上支取了十五万两,民生艰难,老夫本打算把银子捐给白云庵,让他们开粥厂,赈济灾民,也算是赎一点罪过。”破财免灾,这也是徐阶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他已经安排人家去布置了,方正你现在派人去调查,保证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说着让人把徐蟠押上来,徐阶煞有介事,给了他一顿好打。

    “都是你这个逆子,险些气死恩师,打死你都不解恨!”

    在座的几位做学问一等一,论撒谎绑起来也不是徐阶的对手,竟然被他拙劣的表演弄得哑口无言。

    只听徐阶说道:“世人多半埋怨老夫,逢君之恶,迎合君王,可是谁想过,老夫能拒绝圣上的要求吗?内阁首辅重在一个辅字,名不正言不顺,终究不是宰相,老夫不能硬顶陛下的圣意啊!唐毅可以上劝谏,老夫十分佩服,可是老夫也和他一个意思,不是帮他,而是害了他!”

    “此话怎讲?”王襞沉着脸问道。

    “天下之恶,莫过于党争,老夫不能让陛下误会啊!”徐阶云淡风轻说道,言语之间仿佛在说,你们一群土鳖,懂得什么国家大事。

    和老徐比起来,他们的确弱的像是三岁孩子,明知道徐阶在找借口,推卸责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老夫还有些公务,若是恩师醒来,还请立刻通知老夫。”徐阶说着,要起身告辞。

    正在此时,李贽突然从后面跑过来。

    “首辅大人,双江公醒过来了。”

    徐阶一喜,正要往后面走。

    李贽轻描淡写道:“双江公说了,他不过一介草民,不配当徐阁老的师父,还请以后不要提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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