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发下得大了。(小说文学网)一时间,皑皑白雪覆盖了千里原野。刚刚血战过的战场,被大雪淹没的无半点痕迹。

    大军进城,萧宝夤安排妥当,便带兵去了栖览寺。

    胡充华在府中烤着炭火,望着窗外,并无半点喜悦之色。

    罗伊铭进去,坐一旁,问:“是你下令要生擒元树的?”

    胡充华说:“是。”

    罗伊铭问:“为什么?”

    胡充华仍冷冰冰,说:“不擒元树,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再来取寿春,如之奈何?”

    胡充华说的自是道理,罗伊铭也无可辩驳,说:“但为何不先与我说,为何置我于背信弃义之地。”

    胡充华说:“我知弟弟是个极重信义之人,说与弟弟,弟弟能同意吗?今天,果不其然,听萧将军说,你竟要在阵上放了元树?”

    罗伊铭说:“是。”

    胡充华说:“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罗伊铭心中恼怒,说:“我怎么对姐姐了?”

    胡充华看看罗伊铭确实动怒,便缓和下来,说:“此番取寿春,弟弟实在是居功至伟。不过,姐姐不明白,弟弟如何这般为元树说话。”

    罗伊铭心中恼怒,说:“元将军光明磊落,豪气干云,让弟弟心折。”

    胡充华“哦”一声,说:“我知道了,弟弟也是这般人物。”愣一下说:“弟弟且放心,我虽擒了元树,却并没打算杀他!”

    罗伊铭满脸疑问看着胡充华。

    胡充华说:“元树虽然仇恨先帝,但毕竟是拓跋宗室。且先帝在时,确有暴戾之举。如今,先帝与元禧俱已不在,高肇也已伏诛。我既已恢复咸阳王名号,并使元树幼弟元坦承袭咸阳王,如何肯再杀元树。”

    罗伊铭不说话。

    胡充华说:“我非但不杀他,而且还要封他王爵。不管怎么说,元树也是我宗室一难得人才,如今既已被我生擒归魏,我岂能闲置不用?”

    罗伊铭稍松一口气,说:“却也不知他肯也不肯?”

    胡充华信心满满,说:“他如何不肯?”

    即然这样,罗伊铭也不再说什么。

    胡充华拨了拨炭火,问:“萧将军到栖览寺干什么?”

    罗伊铭便将萧宝夤与柔儿之事说出来。

    胡充华叹口气,说:“不想萧将军还有这般感人故事。”

    罗伊铭也叹息,楞了片刻,说:“杨将军死了。”

    胡充华一愣,“哦”一声,说:“我已知道了。”

    罗伊铭说:“我已命军士将他厚葬,便在寿春北门。”

    胡充华又“哦”一声。

    罗伊铭说:“姐姐不去看看他!”

    胡充华说:“不看了!”

    罗伊铭也不再说话,又坐一会,起身回自己府去。走过窗口时,便听胡充华轻声唱起来,声音悲戚,仿佛呢喃。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扬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足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大军在寿春整顿了三天,便北归。胡充华封杜德为刺史,使李昭为幕僚,李厂领一万兵马守城,周围边镇归其节制。

    元树缚在马上。一路上,罗伊铭都找了机会与他说话,但每次都被元树骂得狗血淋头。

    萧宝夤说:“罗将军不必再费功夫了。”

    罗伊铭不理,策马到后边去。

    漪容随军出征,这段时间几乎憋出病来。如今全胜回国,且又和胡充华“坦诚相见”,心中再无顾虑,只缠了罗伊铭在后军说笑。

    一路无话。不几日便到洛阳城外。

    元诩率百官迎出城外,一是为胡充华接风,二是为萧宝夤送行。

    归洛阳路上,元诩便派人报胡充华,十一月戊戌,杜洛周已经攻陷了幽州。莫折念生也攻占了州城,并自称天子,年号天建,派其弟高阳王莫折天生率军出陇东,攻陷了雍州,并屯兵于黑水。

    魏国能征善战之将皆在边境,眼前已无将可派。胡充华只得任萧宝夤为开府、西道行台、大都督,率军西征。

    罗伊铭骑马把萧宝夤送出十里。

    萧宝夤说:“贤弟,如今军情紧急,愚兄不能进城。自此征战,不知何时能回,萧府之事以后就烦劳贤弟照顾了。”

    罗伊铭说:“兄长不必客气。”

    萧宝夤便将怀中半个玉珏解下,说:“为兄平生最珍贵的东西,便是这半个玉珏。当年,我在寿春撤守时,柔儿正逢生产,我便将此玉珏劈作两半,一半给了我那至今生死不明的孩儿,一半留在自己身上。如今,又要远征,干戈扰攘,胜负未定。贤弟且先替我保管。”

    罗伊铭心想,这兆头可不好,珏者“诀”也,便说:“兄长何时这般低沉了,却与我这玉珏作甚?”

    萧宝夤说:“贤弟且先替我保管。待我回都时,再还我便是。”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清楚。

    一只寒鸦在头顶聒噪个不停,罗伊铭心下烦闷,说“取弓箭来。”

    军士递上弓箭。罗伊铭搭弓在手,寒鸦应声而落。

    萧宝夤喝一声彩,说:“贤弟果然神技。”

    罗伊铭说:“兄长不必多想,谅那莫折念生,也不过如这只寒鸦,此去必定凯歌高奏。愚弟只在洛阳等兄长成功消息。”

    萧宝夤率军远去,罗伊铭拍马回城。

    元诩已在宫中备下宴席,与众官庆贺寿春大捷,一连宴饮几日不休。罗伊铭不喜欢与这群鸟人搅合在一起,只头一天略喝了几杯,便回元府之中。

    元树已押解回京,关押在永宁寺塔之中。

    罗伊铭得了胡充华的许可,去永宁寺探望,又被元树骂了出来。

    这日升朝,胡充华、元诩便与众官商讨如何处置元树。

    李神轨和徐纥力主“元树断不可留。”

    元诩便问:“为何?”

    李神轨说:“微臣与徐大人也曾去永宁寺中探视,但元树冥顽不灵,无论我等如何劝降,元树仇恨先帝之心不死。如若留他,必是养虎遗患。”

    元诩沉默不语,便问:“国舅以为如何?”

    罗伊铭说:“微臣以为,元树断不可杀。”

    元诩又问:“这却为何?”

    罗伊铭说:“论宗族,元将军与陛下也是兄弟。虽则先帝赐死咸阳王是他罪有应得,但这些都已是前朝旧事。元树虽叛魏降梁,可如今毕竟已被我生擒。且虽然元将军叛魏,但天下百姓却以为元将军可怜,悲悯者比比皆是。即使元树恨心不灭,却也无可奈何,陛下不杀,正显我皇恩浩荡,陛下宽宏大度。陛下若杀元树,正不知要失多少天下民心。”

    李神轨说:“国舅危言耸听,如何说杀一元树而失天下民心。且若果真如此,元树更是非杀不可。不然,民心在他,则置陛下天威何地?”

    徐纥说:“李都督此言极是。古人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又说斩草不除根祸及自己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杀一元树,正可使天下之人知道生为魏人者有不臣之举,是何下场。如此,才可起以儆效尤之效果。”

    元诩一时委决不下,见郦道元似有话说,便问:“郦爱卿是何主张?”

    郦道元说:“为臣以为,也以不杀为妥。”

    李神轨怒目郦道元,冷冷的说:“郦大人有何高见?”

    郦道元拱一下手说:“不敢。向者,先帝杀咸阳王,实在是他咎由自取。但元树作为人子,悲恨其父之死,也是人子常情,无关对错。如今,元树既已被擒,微臣以为,杀一元树并不足以消弭仇恨,而活其性命,却有三益,一是刚才国舅所言,使天下百姓知皇恩浩荡;二是使葛荣、杜洛周等那些叛魏者,晓得陛下宽宏大度。不然,他们既已造反,便觉不能回头,即使想反正也以为无路可走;三是留元树性命,若日后他能幡然悔悟,也是我大魏得一柱石。”

    李神轨打断说:“郦大人竟是说先帝杀咸阳王错了吗?难道元树叛魏还有道理?”

    郦道元说:“微臣并非此意。”

    李神轨却不饶,说:“那郦大人到底是何意思?”

    郦道元还要说,胡充华却说话了,“好了,不要再争了。”

    元诩只得回头,与胡充华行礼,说:“不知母后是何意思?”

    胡充华说:“能不杀还是不杀的好。”

    元诩“哦”一声,不说话。

    胡充华想起答应罗伊铭的话,忽然玩起了佛经来,说:上天又好生之德,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杀人一命,自然也是如同拆毁七级琉璃宝塔。”

    李神轨说:“太后仁爱万物,叫微臣感佩!”

    胡充华说:“以我本意,元树雄才大略,本是要让他承袭咸阳王之位的。如此,我大魏国也得一人才。只是如今他仍如此冥顽不灵,就且先拘禁着吧,以待日后再说。”

    李神轨说:“太后既有此意,微臣倒有个主意。”

    胡充华“哦”一声。

    李神轨说:“既然如此,不若让咸阳王元坦去劝降元树,也许能有功效。”

    罗伊铭说:“此举万万不妥。”

    元诩问:“国舅以为如何不妥。”

    如何不妥,罗伊铭却不好说出来,说出来也是猜度之言,便说:“微臣以为,只将元树拘禁便是。”

    胡充华说:“李大人所言确是个极好的主意,就依卿奏。这事,就交给李大人去办吧。”

    李神轨说:“谢太后信任。”

    罗伊铭想阻止已来不及了,也只得作罢。

    商议完毕,元诩又留众臣宴饮。罗伊铭推脱劳累,便回了元府,元诩赞慰一番,说:“国舅劳苦功高,可暂回休息。来日朕有国事,还要请教国舅。”

    元府内张灯结彩。

    罗伊铭却无半点情绪。

    素云迎上来说:“大将军回来了。夫人正在房中等着呢。”

    罗伊铭“恩”一声,走进漪容的房间。

    漪容迎上来就要与罗伊铭更衣。

    罗伊铭懒懒的说:“不用了。”

    漪容热脸贴个冷屁股,便问:”怎么了,谁又惹着大将军了?”

    罗伊铭坐下,说:“还不是元诩小儿。”

    漪容诧异万分,说:“你怎敢这般大胆。”

    罗伊铭便将今日殿上情形说来。

    漪容说:“杀便杀,不杀就不杀,你挂心这么多干什么?”

    罗伊铭大怒,说:“你懂个屁!”

    漪容满脸委屈,说:“要杀也是李神轨他们,你朝我发脾气干什么?”

    罗伊铭说:“我早看出来了,要杀元树,却是元诩的主意。这元诩小儿,我竟看走眼了,原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漪容说:“古来帝王,哪个不如此。”愣一下又说:“你不说了嘛,如今太后依允李神轨之言,让元坦去劝元树,那自然是性命无碍了。”

    罗伊铭说:“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漪容不解。

    罗伊铭也不知如何说,只沉默了不说话。

    恰此时,素云端了糕点进来了,嫣然也进来了。

    罗伊铭便问:“病可痊愈了?”

    嫣然红了脸,说:“多谢公子挂念,已痊愈了。”

    素云不忿起来,说:“她的病你倒记得清楚。从你还没回来,人家便忙前忙后,也没得你一句好听的话。”

    罗伊铭笑起来,说:“素云姐辛苦了,罗伊铭甚为感谢。”

    素云撇了嘴,说:“我可不敢当。”

    漪容也笑起来,说:“当家一个多月,真养出主子的脾气了。”

    素云说:“素云自来就是这脾气。”

    罗伊铭再次大笑。

    三人说会子话,罗伊铭又坐立不安起来,说:“元树性命,只在太后手上,我这就去找太后去。”

    漪容恼怒起来,说:“你这会子去找她做什么?”

    罗伊铭说:“我找她,让她给元树一条活路。”

    漪容说:“我却不信。要救元树,也不急于这一时。我看你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伊铭咂摸出味来,知道漪容又想到那里去了,只得说:“好好好,今儿我哪里也不去,只在府中,陪你几个。”

    素云说:“哟,奴婢可不敢当。”

    漪容呵斥了说:“有你什么事。”

    嫣然捂着嘴差点笑出来。素云不说话了,拿了眼直白漪容和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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