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从不在荣国府谈论机密事,并且时常保持二半吊子作风,还是有道理的。

    昨日荣庆堂之事,并未有什么外人在堂。

    可是,没用一夜功夫,整个贾府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当然,也可能是那些人有外面的渠道

    但不管如何,荣国府的人知道了,大观园里的姑娘们也都知道了。

    听说贾环被贾政给捅了刀子,坑了个昏头昏脑的。

    园子里的姑娘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们都是晚辈,没有说长辈的不是的道理。

    可是又都心疼的紧。

    心中都猜测,贾环肯定难过的不得了,他最重家人亲情,可到头来,却被至亲给告了

    许是贾母那里也不得劲,早早的就打发了翡翠过来一个院一个院的通知,今儿早的请安免了,老太太身子有些乏,要多休息会儿。

    众人得知后,就更不安了。

    不过,没等匆匆聚在潇湘馆的姑娘们商量着一起去宁国府看看,安慰一下贾小三,就听见外面的吱哇鬼叫,呼喊猫熊声。

    众人一怔,林黛玉忙招呼紫鹃,去将小吉祥喊进来。

    没一会儿,紫鹃就带着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吉祥,和懵懂傻乐的香菱走了进来。

    众人先齐齐上下打量了番小吉祥,见她没事人一样,不少人顿时皱起了眉头。

    林黛玉也罕见的没带笑脸的看着小吉祥,道:“小吉祥,你主子呢?”

    小吉祥笑道:“三爷出去了,今天很忙的!”

    林黛玉瞪她:“那他今儿心情可还好?”

    小吉祥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原本还好,和明月姐姐在一起,不过后来姨奶奶和三姑娘去了遭后,心情好像有点不好了”

    “嗯?”

    众女纷纷一怔,齐齐转头看向静静坐在窗前桌旁自顾饮茶的贾探春。

    贾探春颇有神采的眼睛看了小吉祥一眼,然后叹息一声,对众人道:“老爷因为昨日之事,被老太太教训了,夜里发起烧来。郎中说是心疾,起心火所致,当用心药医。

    我就陪姨娘去寻了环哥儿,想让他去跟老爷说几句软话。

    结果”

    贾探春苦笑了声,道:“被他给教训了通。”

    这话就有点重了,教训生母和胞姐,不顾生父病体

    连贾迎春都皱了皱眉,轻声道:“环弟最重亲情,再不会这样做。”

    贾探春闻言,轻轻一笑,却也不愿多说。

    贾迎春见状,眼神一黯。

    其她姑娘见了,却也不好多说。

    林黛玉又看向小吉祥,小吉祥有些不乐意的看了贾探春一眼后,道:“三爷说,昨夜的事真的好凶险的,外面那些人,都想置三爷于死地。

    平日里三爷根本不怕他们,他们也奈何不得三爷。

    可老爷一封奏折,却连皇帝老子都压不住了。

    若不是发生了件巧事,三爷可就惨了。

    所以,三爷给奶奶说,以后外面的事内宅再不要过问。

    奶奶后来觉得也有道理呢。”

    言下之意,那可不算是教训。

    贾探春又看了过来,道:“我也没说没道理。”

    “那你”

    小吉祥下意识的就想反驳,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不过话没出口,就被林黛玉瞪住了,林黛玉捏了捏她的脸蛋,教训道:“玩儿疯了是吧,跟谁顶嘴?”

    小吉祥闻言,顿时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林黛玉又揉了揉她脑袋,道:“好了,去和猫熊顽去吧。也是个没长性的,练武练了两天就热乎过去了”

    小吉祥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道:“哪有,今儿早课已经做完了呢。一会儿还要再去的”

    待小吉祥出去后,林黛玉笑着对贾探春道:“三丫头,你还和她闹?”

    贾探春苦笑了声,道:“林姐姐,我和她一个淘气丫鬟闹什么?

    只是,现在心里也乱的很

    今天才想起来,环哥儿如今是东府的人啊”

    史湘云嗤笑了声,道:“你这话最傻不过了,他是哪边府的人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一样的!”

    薛宝钗眼中闪过一抹光泽,轻轻一笑,道:“云丫头,你才糊涂呢。

    论情分,自然没什么不同。

    可论礼论规矩,却是不一样的。

    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小家小户。

    分个家就是锅碗瓢盆分一分,再分二亩田。

    那么大的家口,不区别清楚,日后的乱子才多哩!

    别的不说,凤丫头那样厉害,她能管到东府的人吗?”

    薛宝钗说完,众人静了静。

    各种心思都有,除了林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薛宝钗一眼外,就属贾探春的心思最复杂

    倒是贾惜春,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竟忽然忍不住乐出声。

    众人齐看向她,却见她面色忍不住的得意。

    林黛玉心思转的最快,明白过来后,咯咯笑道:“好啊,原来咱们这儿还有一个东府的大小姐哩!”

    众人闻言一笑,也反应过来。

    史湘云双手扯住笑的更得意的贾惜春的脸蛋,道:“你三哥现在指不定多伤心呢,好好一个国公就这样没了,你还在这笑!”

    贾惜春闻言,果然不笑了,脑海里想着贾环哭鼻子的场景,大泪花便浮起在眼中,就要瘪嘴流泪。

    林黛玉忙拉过来,嗔了史湘云一眼后,哄道:“别听你云姐姐瞎说,你三哥什么样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没大事的,国公虽然贵重,却比不得家人重。

    他不会伤心的,他那么大的能为,真想要甚劳什子国公,用不了多久就又有机会呢。

    可他要是知道你哭鼻子,才会不高兴哩!”

    贾惜春闻言,便不哭了,见史湘云在一旁嘲笑她,嘴硬道:“我才没有哭鼻子呢,我我就是想三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怎样”

    此言一出,连林黛玉笑的都有些勉强了,出了这么一件事,又怎会不担心呢?

    薛宝钗忽然站起身来,淡淡的道:“我先去了,外面送进来上个季度的账册,要尽快算清楚。”

    说罢,和众人点了点头后,就转身而去。

    史湘云也觉得没精神,原本打算和乌仁哈沁一起去学马,也不愿去了,了。

    贾探春、贾迎春、贾惜春也各自离去。

    待众人呼啦啦都走尽了后,留下林黛玉一人守在屋里,看着地面上婆娑的竹林阴影,静的可以听到外面风吹竹叶声,不知怎地,有些孤寂的林黛玉,真的很想流泪。

    只是,泪光点点刚浮现在眼中,脑海中,忽然蹦出个黑乎乎的小人儿来,一张脸笑的跟太阳花似的,竖起一根大拇指,嘴里还溜溜的道:“哟!林姐姐,您是这个”

    “噗嗤!”

    眼中的泪花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流出。

    林黛玉顺势坐在软竹椅上半躺着,轻轻的摇荡起来,顺着月洞窗看向外面。

    之前显得有些阴森孤寒的竹林,几缕灿烂的阳光透射进来,蕴出一片翠绿色的绿荫来。

    一只蜻蜓在竹林间翩翩飞舞,似在追逐着缕缕阳光。

    心情,忽然开朗了许多。

    一缕阳光透过竹林照了进来,阳光落在林黛玉的脸上,暖洋洋的。

    没一会儿,在摇椅上躺着的林黛玉,就静静的睡着了,嘴角还弯起一抹静谧的微笑

    他一定会好好的!

    神京城郊,铁槛寺。

    相比于前日送殡时的场面,今日的动静堪称浩大。

    凡是在京的武勋将门,每一家每一户,全都来此了。

    高大的祭棚林立,从铁槛寺往外延伸足有二三里地。

    哀乐阵阵。

    只各个府上跟随而来的彪悍亲兵,就一直站满到官道上。

    人人右臂挂白,面色凝肃。

    马匹、轿子、车马更是不计其数。

    本来贾环让李万机请了六十四名僧人,六十四名道士来做法事。

    但后来的牛继宗和温严正等人,又各自带来了六十四名。

    秦风也带来了六十四名,是他母亲张氏吩咐的。

    其他的各个府邸,也八名、十六名的带来不少。

    最后汇集在一起,足足有五百名和尚,五百名道士,大设道场,齐做法事。

    法鼓金铙,幢幡宝盖。

    声势浩大,十分惊人。

    在铁槛寺东南角之首,三座高坟矗立。

    坟前,各立着一块墓碑,分别刻着贾源、贾演以及贾代善三人的名字。

    墓碑前,堆积着高高的纸钱,熊熊燃烧着。

    祭桌上,香鼎内烟气滚滚。

    今日前来之人,凡是有点地位的,都来上了一柱香。

    贾环做孝子,跪在最前面的侧位,每来人上香,他都要拜一拜,面色肃然,悲痛

    原本牛继宗还想集合荣国一脉,一起鞠个躬,自责一番。

    这个主意被贾环劝住了,那实在太打眼了些

    即使如此,声势已经足够了。

    到后来,皇太孙身边的近身太监高玉,及隆正帝身边的苏培盛也来了。

    最后,军机大臣,镇国将军赢祥,居然也出现了。

    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侧目。

    看着他眼神不善的人大有人在。

    太上皇之子又如何,大秦的亲王都不值钱,更何况区区一个镇国将军?

    不过,当赢祥在祭桌前恭敬的上了一柱香,又深深三鞠躬后。

    众人对他的敌意,似乎小了些。

    上完香行完礼后,赢祥顿了顿,然后才当着一群勋贵的面,对贾环道:“上次之事,我很抱歉”

    贾环刚给他还完礼,闻言面色不变,淡淡的道:“那件事已经揭过了,镇国将军不用再提。”

    赢祥闻言,咳嗽了两声,眼中闪过一抹哀色,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站着,木头人一样的刑部尚方卓和大理寺卿邓悌,沉声道:“昨夜之事,下作卑劣之极,不能容忍。还望两位大人尽心,早日破案。”

    方卓和邓悌闻言,嘴角一起抽了抽。

    以两人的身份,其实可以不鸟赢祥的。

    只是却不知为何,看着赢祥的眼睛,敷衍客套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迟疑了下,两人还是忍着心里强烈的不适应,躬身道:“是。”

    说罢,二人的面色却陡然涨红,抬头怒视起赢祥来。

    可赢祥却已经转身离去了,背影落寞,但腰背如山。

    “慢着!”

    待赢祥离去后,方卓和邓悌二人也上前,想要给贾家先祖敬一柱香。

    却被一声爆喝给拦住了。

    两人转头看去,却是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谢琼。

    看到是这位滚刀肉,两位朝廷大员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均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谢琼冷笑的看着他二人,道:“方才过来时,贾家坟地的情况两位都看到了?”

    方卓沉声道:“业已看到,着实可恨!”

    谢琼却不吃这一套,再冷笑一声,道:“看到了还不去办差?跑这来作甚?”

    方卓脸色一下阴沉如水。

    邓悌亦是如此。

    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像方卓、邓悌这般,依靠科举,一步步爬到朝廷大员的大佬们,对谢琼之流武勋,是持鄙夷态度的。

    因为他们只靠祖荫,就能官居高位。

    但这鄙夷之中,若说没有一抹艳羡,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这就是世袭贵族和寒门之子的区别。

    世袭贵族,就算没有能为,也能落一个富贵无忧的爵位在身。

    一代没出息不要紧,两代没出息也不要紧,家门依旧不会倒。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只要五世之内,后辈子孙中有一个子孙有出息,那么家门便会再次振兴。

    但寒门就不同了,一代人读有成,科举成功,能够做官了。

    熬上几十年,官居一品,也快死了。

    可若是子孙不成器,家族基本上就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衰败下去。

    想要再复兴,又要靠子孙中能出一个了得的人才,通过科举苦熬出头,但这何其难也!

    因此,在世袭勋贵眼中,这种科举传家之途,不过是穷酸人家为了当官谋出路而穷钻罢了。

    除非能做到李光地那种当世名臣,否则,谁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谢琼言中之意,便是如此。

    方卓、邓悌之辈,是没资格给贾家先祖上香的。

    这话虽然显得有些激进,让人难堪,可是,勋贵里却没人开口说什么,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

    甚至连施世纶这样的清正之人,都淡然处之,恍若未闻。

    朝堂之上的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他早就看之厌恶了。

    感受到被整个勋贵一脉的排斥和鄙夷,方卓和邓悌两人哪里还站的住,连句场面话都没说,就屈辱的匆匆离去。

    同时,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将那些具黑衣人尸体带了去。

    待“外人”走后,牛继宗对跪在那里的贾环道:“环哥儿,你二叔怎么办?”

    其他人也看向了贾环。

    这件事,放在普通勋贵门里,亦是了不得的大事。

    心思狠厉些的,用点手段病故了“反骨祸害”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

    贾环苦笑了声,道:“牛伯伯,那是我爹!”

    牛继宗闻言,细细打量了番贾环的眼睛,然后和温严正、施世纶二人对视了眼后,三人都点头笑了笑。

    温严正道:“还行”

    贾环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施世纶道:“你之前那般热心,和准葛尔谈判时,又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名利心之重,很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担心。

    你爹坏了你的大事,害的你丢了国公之位,我们还以为你会大闹一场。

    嗯,如今看来,到底还没让名利遮住了你的双眼。”

    贾环闻言,面色一红,有些惭愧道:“牛伯伯,温叔叔,施叔叔,小侄之前是有些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这算什么?”

    谢琼嚷嚷道:“环哥儿有上进心,是好事!再说,西域本来就是他拿下来的”

    牛继宗沉声喝道:“环哥儿今年才十五不到,就封了国公,以后怎么办?”

    谢琼不服,还想争辩,温严正头疼道:“老谢,你消停消停,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闹的?”

    谢琼这才不再叫嚷。

    施世纶也道:“环哥儿年纪太幼,顶着一个一等侯的爵,已经可以了,再高非福事。如今他已经是武勋班位第一,再高一级,有何用处?

    想来,政公本意也是如此

    环哥儿能以亲情为先,轻薄名利功禄,这让我们很高兴。

    荣宁三公泉下有知,贾家得此佳孙,亦会欣慰不已。”

    牛、温等人闻言,纷纷点头。

    侯孝康却皱眉道:“就是不知,昨夜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牛继宗道:“我看了看尸首,应该都是死士,想从他们身上查出蛛丝马迹,却是难。此案怕是”

    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虽非武人,但在兵部任职,为武选司主事,一等一的肥差。

    今日也前来了,他忽然开口道:“环哥儿,你是如何知道,会有人来此作恶,提前埋伏下人手的?能做死士的人,想来武功都不弱。你竟然能将他们尽数歼灭?”

    贾环闻言,抬头看了眼这位白白净净的陈瑞文,论辈分,他却是和贾珍一辈的。

    最好财货,占着武选司之位,这些年来,真真吃的满嘴流油。

    纵然给他升官他都不干

    贾环和齐国公府的交情一般,去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便道:“陈大哥,因为家人昨日早晨才被葬下,你也知道,她死的有些我担心有人会来坏她的尸身,以除后患,所以就让远叔留下来预防。

    没想到,就遇到了那些人。

    不过,纵然以远叔之能,也并未全歼,到底还有一人逃了出去。”

    陈瑞文闻言,见牛继宗等人都看了过来,忙笑道:“原来如此”

    而这时,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却又道:“环哥儿,会不会是这些人正如你所料,只是想来偷亡人的尸身,以绝后患,并非是对贾家先祖不敬呢?”

    贾环眉尖一挑,道:“马大哥,若只如此,他们需要狗血等秽物吗?”

    马尚年不过三十,比贾琏大一点,早早的袭了爵,也是个风流人物。

    听贾环这般说,他打了个哈哈,笑道:“正是正是,是为兄糊涂了。”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了了,我们也都去吧。阁里还有事”

    牛继宗和贾环对视了一眼后,沉声道。

    温严正和施世纶一起点了点头,施世纶想了想,又对贾环道:“环哥儿,大气些,西域之事,能不插手就不要再插手。

    你现在半点职务也无,空要那么大的功劳,也没甚意思。

    该是谁的功劳,大家心里都有数,太上皇和陛下心里亦有数。

    来日方长,慢慢来。”

    贾环点点头,道:“施叔叔,我知道了。”

    施世纶“嗯”了声,便不再多话,然后便和牛继宗、温严正几位军部大佬一起离开了。

    贾环将浩浩荡荡一群人送至铁槛寺外的官道上,目送他们城后,又折身来,看了看重新埋葬好秦可卿的坟地后,便招呼着一直侯在后面的牛奔、温博、秦风等人,也一起离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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