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正午时分,不少人家已经炊烟缭绕,林冲骑着那匹瘦马,慢慢悠悠来,推开院落的木门,将马牵了进去,系在马棚。院子并不大,一颗槐树占据了院子的三分之一,树荫下,一张石凳石桌,几片落叶铺在上面。

    林冲提着篮子推开堂中的木门,一条缝隙下,一个黑影坐里面背对着他。迟疑,警惕浮在林冲脸上,篮子轻轻放下,伸手摸向靠在不远的锄头。里面那黑影忽然动了动,侧过脸,似乎已经发现了屋外的人。

    “许久不见,已经看不出为师的身廓了?”

    “师父”林冲表情诧异,慢慢推开门,抬足走进几步,看到熟悉的背影正在斟茶自饮,“师父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我没死。”

    茶杯放下,周侗转过来,眼里满是疼惜,他笑着,走过去双臂有力的拍拍林冲的肩头,“没事就好你受苦了。”

    林冲鼻子发酸,眼眶微红,在老人面前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师父是林冲让你蒙羞了。”随即,头磕了下去。

    一只靴子伸过来,隔在了中间。周侗将他扶起,“老夫半辈子角逐名利,一心想要上阵杀敌,统军万千,到头来落个虚职,所以为师早就不知面子是何物了,当初你落难之时,为师尚不知情,待知道后,你已上了梁山。如此,你怪为师吗?”

    “弟子如何会怪罪师父,是弟子无用才对。”林冲摇摇头,过往之事,仿佛一言难尽。

    周侗见他神色,似乎是不愿再提,便拉着他坐下,两人聊了许久,言语中,他尽量用着开解的语气,想让林冲从张贞娘的身影中走出来,寻找新的生活。

    但,他的开解并没有起到如期的作用。林冲盯着空空的茶杯,哽咽着说:“贞娘为林冲守贞洁而亡,若是让林冲放下,真是千难万难,每日我都会去贞娘的墓前,说会儿话,做一些吃食,即便弟子知道,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疯子、傻子,可我就想陪她说说话,以前没有说过的,林冲说给她听,哪怕她已经听不到了”

    凄苦、悲呛的话语在不大的房内荡,堂堂男儿痛哭着,揉着着自己的头发,“弟子心里苦啊。”

    “苦为师知道你心里苦。”纵然周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看到自己疼爱的徒弟,如同一个小孩痛哭流涕,不免心酸。

    不知过去多久,林冲渐渐停息下来,擦去眼泪,“让师父见笑了今日师父过来,林冲该为师父做一顿饭才是。”

    说着,便去了旁边的土灶,生火煮饭。

    看着寥寥炊烟升起,正在淘米的林冲,周侗平复下了心情,对他道:“你现在可是在东缉事厂当教头?”

    林冲僵了一下,继续揉着米粒,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周侗叹口气,说道:“那东厂杀戮过重,并非好差事,为师想劝你,莫要再待在那里,可好?”

    “师父”林冲停下手,迟疑了一下,他说:“弟子往日说什么都听你的,但此事林冲要擅作主张一次,东厂提督为弟子报了血仇,又让弟子重新有了差事,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人世间,这份恩情,弟子偿还不了的。”

    他继续说道:“你老人家,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如今弟子就是遵循你的教导在做的。况且,每日能为贞娘扫扫墓,说说话弟子已经满足了。”

    “可那东厂竟干的是天怒人怨的事啊。”周侗声音拔高,然后站起身来,“赈灾之事、梁山周边村寨百姓、杀朝中大臣的事,这样的衙门,你还待在那里做甚?”

    林冲继续掏着米,声音传来。

    “弟子依旧会待在那里,师父不在里面,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弟子也就不便多说。但是,弟子每日教习,看到那些从宫里出来的阉宦,原本还是我厌恶的,可见到他们非常用心的练习着弟子所教的东西,不管风吹雨淋,从未断过,弟子心便软了,问过其中一个从宫里出来的阉宦,为什么这么拼命。那人说:他想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不想被人嫌弃,不想被人像畜生一样打杀,他想挣一口命,活着。”

    “所以,弟子不想走了,也再不想用原来的目光看他们。”

    林冲看向周侗,语气强硬,“世人都说阉宦如何可恶,可首先,他们先是一个人。”

    外面日光正浓,穿进屋内,映着二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另一边仰起头,深深叹息。

    周侗转身离开,“为师隐隐摸到了到达宗师境界的门槛,便已辞去御拳馆教习,准备明日在江湖走走、看看,原是想让你同行的,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想要走的路,那就大胆的往前走吧,为师在身后看着你,如果你为非作歹,我周侗第一个先杀了你。”

    他走到门槛,过头,“东厂不得人心,江湖上已经有了风声,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或许你们那位东厂提督大人也已经知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林冲追了过去,看着周侗的背影,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送别,至始至终俩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外面依旧春光明媚,周侗不知怎么走到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立足片刻,心中压抑着,愤怒着,突然怒吼一声。

    “滚你娘的什么世道。”

    过往的人,转过头看他。

    就像一个老疯子。

    皇宫大内,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角落里,一群宦官推搡着将一名刚入宫不久的內侍推到檐下,为首一人阴阴的笑着,不顾对方的求饶,从怀里掏出一把银柄小刀。

    “进忠,没有得罪过各位公公啊,还请放了小的,有什么需要孝敬的,小的一定照办。”李进忠看着那把冷森森的小刀,吓得瘫软在地,不停求饶。

    持刀的太监,冷笑着,蹲下来,将刀身在他脸上刮了一下,“你的孝敬,咱家可不敢要,因为上面有人看不惯你。”

    旋即,那太监尖声呵斥:“把他按住了,曹公公说此人在外面自己阉割的,恐怕不干净,让咱们重新帮他净身一次。”

    随后,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宦官将李进忠按住,脱去宫袍露出下体,持刀的太监瞧上一眼,冷笑道:“还真是没阉割干净啊,要知道,这可是死罪啊,来,咱家来帮你。”

    冰冷的刀子切了下去,李进忠圆目一瞪,撕心裂肺的惨叫。

    周围的侍卫听到声音,探头看了看,又缩了去,站自己的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噗的一声,李进忠倒在地上,趴在血里,看着一双双脚从自己头顶跨过去,走了。

    他喘息着,咬着牙,摩挲着从胯下掉下来的东西。

    流着泪,眼里却全是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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