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定国公裴邱七十大寿这天,天公作美,阳光普照、乌云尽收,一扫多日来的阴霾。

    日光照耀着大雪后的洛都城,一片金光闪闪,好生耀目,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老公爷贺寿一般。

    天不亮,京兆府便驱赶着兵丁民夫,来到洛都城的各条大街上扫雪。等到各路贺寿的人马出门时,只见道路已经被清扫干净,若非道旁堆满了积雪,简直要错以为,那场大雪并没有降下过一般。

    卯时,裴坊坊门一开,前来贺寿送礼的人群便乌泱泱涌了进去。虽然裴阀统共只发出去五千张请帖,但那些够不上资格收请帖的官员和门阀旁支、晚辈,部曲、附庸,非但不会不来,反而还得巴巴的早点上门,趁着大人物们还没现身,争取能在裴阀露个脸,说上两句贺喜的话。

    好在裴郊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今日是来者不拒,让族人将这些没请帖的宾客按照礼物厚薄、品级高低、关系远近,分别请到坊中各处宅院烤火吃茶,等到了开席时,自然也少不了他们一顿丰盛的酒席。

    差不多到了辰时,拿着请帖的宾客开始陆续登门了,这些人就算进不了养寿园,也会在铁血堂前后的院中设座。其实裴阀给这大几千宾客的待遇,还不如那些没请帖的,倒不是裴阀办事颠道、不分轻重,而是铁血堂虽大,里头却只有祠堂、配殿等不多的建筑,而且多半还不方便接待宾客。

    但宾客们看重的是,跟养寿园的远近,离着越近就代表越受重视,所以也没人挑这个理。好在裴阀这次是下了血本了,早就在前院、后院、偏院、跨院中搭起了一个个偌大的芦棚,芦棚外头覆着厚厚的毛毯,里头每桌都设着火盆,火盆熊熊燃烧,里头温暖如春。宾客们坐在棚中吃茶聊天,兴致倒也不受影响。

    裴坊中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数千仆役提着暖壶、端着果盘,在一间间客室中鱼贯穿梭、端茶倒水。客人们也是难得凑得这么齐,亲朋故旧坐在一起问长道短、吆五喝六,还有那些趁机钻营的‘机灵鬼’在坐席间穿来挪去,逢迎拍马,一上午光景眨眼过去,不知不觉就要进午时了。

    但裴阀还是没有要开席的意思,因为真正的主宾贵客还没到呢。

    持帖子上门的客人还好说。不请自来的那些宾客,到这会儿,少说已经等了两三个时辰。光靠喝茶不顶饱啊,一个个腹响如雷,饿得头晕眼花,却也只能晃晃悠悠苦捱着。

    。

    巳时末刻,各阀阀主终于出门了。

    崔晏也在崔平之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明伦堂。站在马车前,老令君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似是漫不经心的扫视周遭一眼,脸色微微一沉。

    “你二哥人呢?”

    崔平之一边扶着崔晏上车,一边轻声答道:“我二哥已经跟嫂子先过去了,他怎么说也是裴阀的女婿,得去帮着张罗张罗。”

    “借口而已。”崔晏冷哼一声道:“裴家人丁兴旺,哪用得着他去瞎掺合?”

    崔平之心下苦笑,你既然希望二哥在身边,就跟他直说吗?整日对他不理不睬,这时候却又挑起不是来了。不过他哪敢在老父亲面前犯贱,待父亲在马车上坐定,崔平之便赶紧下令出发,然后把话题岔开了。

    “父亲,今天怕是宴无好宴。”崔平之低声道:“以老太师的脾气,八成要借机给你老难看的。”

    “呵呵……”崔晏也露出一抹苦笑,点点头道:“被陆信小儿给阴了一把,这回确实要小心一点了。”

    “是啊,我看陆信当初主动帮着出粮,他就没安好心。”崔平之深以为然道:“肯定早就已经跟卫阀通了气,想拉咱们下水,造成三阀共进退的假象。”

    本来,那陆信拍着胸脯保证过,此事会绝对保密。不会有人知道,崔阀的五十万石粮食是自己给的。但崔阀把粮食交上去没几天,京城里就传开了,说是陆阀帮崔阀和卫阀出了粮食,三家肯定是搅在一起了,不然陆阀凭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

    偏偏崔晏受了人家好处,又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只能听任风言风语传遍满城,却没法辩解一句。结果,一连几次上朝,老太师都没给崔晏好脸色,而且还好几次将尚书省的决定驳回,狠狠削了老令君的面子。

    “站在陆信的立场上,这样做无可厚非。”崔晏却看得很开道:“而且你当初就该明白,他无事献殷勤,自然非奸即盗。”顿一顿,老令君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夫丢点面子,换来五十万石粮食,谁敢说我崔晏的面子不值钱?那请他也给我五十万石,我巴不得还多丢几回脸呢。”

    “呵呵……”崔平之被父亲风趣的言语逗笑了,他这才相信,崔晏确实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这就叫无欲则刚。”

    “不错,我们崔家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相反,谁要想称王称霸,都离不开咱们崔家。”崔晏对儿子的悟性很是满意,微微颔首道:“只要想通了这点,咱们就没必要太委屈自己,难不成老夫给夏侯霸为奴做婢,他还会将中书令让给我不成?”

    “父亲是要让夏侯霸看清楚,我崔阀只可以做盟友,不会做奴婢的?”崔平之心中愈发通透道。

    “也不全是。”崔晏却缓缓摇头,幽幽说道:“为父这几次与太师不睦,其实是有意和夏侯阀拉远一些距离的。”

    “哦?”崔平之悚然看向崔晏,他之前只认为,父亲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故意用这种法子让夏侯阀更加重视崔阀。却没想到,老阀主居然还藏了这种心思。

    “难道父亲不看好夏侯阀了吗?”

    “当然不是。”崔晏摇摇头道:“只是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眼看陛下和老太师势成水火,日后必要重演十一年前那一幕,老夫考虑了很久,我们崔阀这一次,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孩儿不太明白。”崔平之眉头紧锁道:“为何父亲上次会和夏侯霸结盟,这次却……”

    “错,上次我是效忠于平王殿下。这次若是再易主而行,我堂堂崔阀岂不是要沦为三姓家奴了?”崔晏淡淡解释道:“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十几年前我们崔阀,只是八家七阀中排名靠后的小老弟。不论陆阀、梅阀还是卫阀,都要压我们一头。那时候,行险一搏尚有利可图。但如今老夫手掌六部,门生故吏遍天下,这大玄可以离开老太师,却一天离不开我崔阀。老夫还去趟那浑水作甚?只会惹一身骚却讨不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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