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激闪,一时间整片空间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睁目如盲的白光。

    “轰!”

    一股气流似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泻,周遭甲士纷纷离地跌飞,无穷泥浆卷舞天上,遮盖了日照的金辉。

    唯有有限的高手才看得分明,金光尽去的蛰龙剑如银色闪电般眨眼倒冲上数十丈的高空,同时这边宛似卓立虚空,神采飞扬的“宇文邕”,亦像遭到无形的牵连,同样倒抛上天。

    而另一边,毕玄离地倒飞十丈开外,又在地上滚出了三丈许的距离,速度这才停歇下来。

    这一剑的威力确是惊天动地,毕玄一生战无不胜,还是第一次被人击倒地上。

    “嗤!”

    银光一闪,蛰龙剑直**插入地,剑身全没,唯余大半截青铜剑柄仍在地上。

    片刻后,就在全身沾满泥浆,宛如泥人恶鬼的毕玄缓缓立起,而袍发狂扬状若魔神的“宇文邕”徐徐飘落的一瞬,三千甲士最内围处突兀地暴起两股强横气势,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穆然化作两颗流星横空激**射而来。

    一轮刀光,一丛枪花,眨眼间从“宇文邕”背后将他吞没其中。

    无论是之前的倾力一击,还是之后化解隔空反震,都耗损了“宇文邕”巨量真元,一时间他体内贼去楼空,虚弱感侵袭全身这偷袭时机确是拿捏得妙至毫巅!

    但他并未因及体的危机而大惊失色,反还脸上流露出古怪莫名的苦笑。

    若是不顾这具人傀儡肉窍,他的阳神完全可以无视一切阻碍地破空遁去,但宇文邕这人傀儡于他还有大用,当然不能不在乎。

    熟悉的霸烈无匹的刀气抢先侵体而至,霎时间勉强旋过身来的“宇文邕”全身有如刀割针刺,如入冰窖,耳鼓贯满刀气破空的呼啸声。

    目之所见尽是摄人刀光,见其刀而不见其人,但他心中本能般倒映浮现的却是“霸刀岳山”四个字!

    换了其余任何人,包括毕玄在内,处于如此窘境必定已失复元气的保命良机,身心均为对方凌厉可怕的刀气所慑,难有反击余地。

    然而“宇文邕”果断左掌闪电一圈,巨鲸吸水般将漫空刀气吞纳干净,底下则狠狠踢出一脚,正中隐在万千刀光之中的霸刀本体之刀锷;

    同一时间,点点枪芒如漫天繁星透出刀光把他完全锁死笼罩,然而唯有他清楚,这漫空枪芒不过虚有其表,真正的杀招则是其中凝聚着无穷先天剑气的短枪本体。

    不错,正是先天剑气!

    这柄三尺短枪只为掩人耳目,这漫天枪花实则却是剑花,而施展这气势凌厉、杀机暗藏的剑法剑气的主人,实则亦是他熟悉无比的枕边人之一。

    “这可真是杀不得也伤不得!”

    “宇文邕”暗叹之余,借取了岳山所有刀气的左掌及时下切,精准截住直刺他小腹的锋锐枪尖。

    两股针锋相对的凌厉劲气在掌缘与枪尖接触处刹那间交锋数十上百次,最终修长宽厚的手掌轻轻一推,将劲气不继的短枪及其主人弹飞开去。

    而在外人眼中,却是电光火石之间,“宇文邕”便破去了偷袭的万千刀光、枪芒,并悍然将一雄壮、一高瘦两个伪装成甲士的偷袭者震得倒飞去。

    那雄壮使刀者还仰天喷出一口血雾,分明伤得不轻!

    缓缓地,“宇文邕”落实地,双手垂下,修长的掌指轻轻颤震着,并没有头望那悍勇盖世的敌手毕玄,亦没有追看两个卑劣无比的乘隙偷袭者。

    下一刻,“宇文邕”威武雄壮的龙体直挺挺地徐徐向后仰倒,纵横无敌的霸烈气势悄然消逝。

    被震退开来的六个护驾的一流高手如梦初醒,忙不迭扑向宇文邕,骇然惊呼:“陛下”

    周遭幸存的两千多精锐甲士亦顿时一片骚**乱,两个偷袭者趁机遁去,而另一边全身染成泥人的毕玄更是早就消失不见。

    “宇文邕死了么?”

    树冠丛里,宋缺三兄弟不约而同地惊疑呢喃。

    宋智迎着雨后新风深吸口气,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声音低沉而舒缓,“恐怕他就算未死,也是油尽灯枯,重伤垂死,否则这等不可一世的英豪但有一丝余力,都会意态如常,屹立不倒,怎会僵直倒地?”

    宋缺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但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不由转头看向树干另一侧梢头的清丽佳人,“仙子以为如何?”

    梵清慧的美眸却定定地凝视着东北方某处,闻言意味深长道:“浮生若梦,是我非我。宇文邕虽生犹死,虽死犹生”

    不等宋缺三人面面相觑后追根问底,梵清慧温婉一笑,“今日有缘得见宋兄,清慧之幸也请恕清慧要务在身,先走一步!”

    话犹未已,袅袅倩影已翩然掠空,疾速远去。

    往西数十里处。

    毕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荒僻林野,疾速纵掠。

    忽然间,一阵清越的萧音似从远处传来,只是几个音符,却今人泛起缠**绵不休,引人入胜的玄异意象,比之依附突厥的以乐舞著称之龟兹国第一乐师亦毫不逊色。

    萧音倏敛。

    余音仍是萦绕不去。

    毕玄心头一沉,止住身法,扬声道:“原来是宁道兄大驾光临,毕某幸何如之?”

    对方有备而来,柔韧入微的精神异力早伴随着萧音漫空逸至,无形有实地把他锁紧,像蛛丝般把他和对方缠**绵起来,透过此无形蛛丝,对方可感应到他一切神通变化。

    此时逃跑除了让他自跌气势,自取其辱之外,再无半点作用。

    碧空如洗,皓日西斜,丘陵原野温柔地反映着金黄的阳光。

    在这大地和暖辉融为一的动人天地里,宁道奇的声音从侧前方的丘陵疏林处遥传过来,不用吐气扬声,却字字清晰地在毕玄耳鼓响起,仿似被誉为中原道门散人,最可能问鼎大宗师的盖代高手宁道奇,正在他耳边呢喃细语道“我多么希望毕兄今趟前来中土是找我喝酒谈心,分享对生命的体会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

    今中土由分裂走向统一的良机近在眼前,却屡遭大草原恶意破坏,累得我这悠游大自然早忘年月、乐不知返的大傻瓜,不得不厚颜请毕兄来指点两手拳掌,却没计较过自己是否消受得起,请毕兄至紧要手下留情。”

    话落之时,宁道奇峨冠博带的出尘身影出现在丘陵顶上。

    最吸引毕玄的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眼神,瞧着它们,就像看时与这尘俗全没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那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

    毕玄返照內视着自家耗损并受伤不轻的精神和肉窍,忍不住暗暗叫苦,宁道奇不是最可能问鼎大宗师,而是已经切切实实地跻身大宗师之列!

    即使完满状态下与宁道奇相遇,他也没有必胜把握,更何况此刻这种五劳七伤的状态?

    到了他们这等入微层次,只要肉窍伤势未曾严重到当场毙命,仍可一一疗愈,心脉断裂、五脏具碎亦不算什么,但精神层面的创伤却完全不同,若不能触发灵觉天机,基本很难治愈。

    偏偏他们这个层次交锋的生死胜负,恰恰取决于精神状态!

    而“宇文邕”最终一击中,那“天威”般的庞大力量透过他全力迎击的一拳炎阳气柱,强行震破了他高度凝结的精气神,令他精、气、神三元皆伤得不轻。

    特别是精神的创伤,不仅令他全方位的状态严重倒退,更难以随时入定,直接由称尊于大草原的“魔神”跌下神坛,堕入之前的“凡人”层次。

    这久违了的“凡人”的感觉竟令他相当新奇,以及不适!

    他根本无法忘记严重的创伤,因为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精神本能感觉,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虚弱和来自全身经脉的难受痛楚,气血不畅的情况更是烦厌的重压。

    精神愈集中,这受伤的感觉愈清晰,令他不能晋入忘我的境界,只觉眼前此刻的自己只能是个默默忍受苦况的可怜人。

    “或许,我晋级大宗师后,在面对面的战斗对决中已不可能犯错,但在国与国、势力与势力的长远博弈中,却仍欠缺长远目光和考量,难免有所粗疏或错误。

    而且,我与大突厥一样,在大草原和西域的纵横无敌让我们日益骄横,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今趟贸然来此对付宇文邕,恐怕早在别人的预料之中,并藉此设下陷阱截住我的退路!”

    毕玄很清楚,他今趟可谓深入敌国,在刺杀敌国君主未遂后,已是举目皆敌。

    若他径直北上,必会面临大周屯集在北疆边境的数万精骑的围追堵截,十死无生;若他选择东去、或南下,亦会遭到大周举国高手的倾力追杀,同样九死一生。

    唯有他尽快西去进入吐谷浑境内,因吐谷浑王庭去岁内乱又遭到大周征讨而至今元气未复,无力出动大量精骑和高手团追杀于他,才能予他最大的生机。

    而这点,恰恰又在中土某些大势力、大智慧者的预料之中,因之才有了宁道奇的精准截杀。

    真正予他致命一击的,仍是“宇文邕”大违常理的突然爆发,否则在他的计划中,他最多只用承受些许不痛不痒的轻伤就能速战速决地击杀宇文邕,保存九成九的状态,然后在重重危局里飒然退去。

    而他至此仍不能确定,“宇文邕”的爆发是否在宁道奇等人设计之中的重要一环?

    宁道奇同样在疑惑这件事,见到毕玄现下一身泥浆,满脸仿佛烧伤水泡的狼狈形象,凭他的高深修养,亦忍不禁大吃一惊:佛门竟有如斯强行挫败大宗师的手段?

    了空、帝心等圣僧联络他时,可只是说有办法让宇文邕功力暴增,临死反击尽可能给予毕玄更大的伤势,而非是宇文邕能够正面击溃毕玄,将之重创啊!

    “这中间是否另有蹊跷?”

    其实了空等人的想法,宁道奇心里一清二楚,并且亦有同样的想法,无论佛门、道门还是儒门,根基都在笃信三教的中土百姓身上,中土兴则道佛兴,最好中土大一统,天下大治,三教大兴,自娱自乐;

    反之,若给信奉弱肉强食、残忍好杀的突厥突入中土,下层狼骑不仅不会像中土百姓一样给寺庙宫观捐赠财物,当牛做马,更会反过来劫掠杀戮僧道,即使突厥上层不乏笃信佛教者,那又有什么用?

    就算阵痛过后,突厥最终仍会扶持道佛以维持对中土的统治,又怎比得上中土人自治,儒道佛三教一直平平稳稳的兴盛下去?

    没有占据主导地位的老牌儿大势力喜欢动荡,喜欢变动,儒道佛概莫能外!

    佛门不能容忍宇文邕一直禁佛,但却可以接受宇文邕的继承人及时恢复佛法,大兴寺庙至于是否改朝换代,于佛门实则可有可无,最多顺水推舟时注意争取主动。

    心念电转间,毕玄竭尽智能地思索如何才能安然度过此次杀劫,经过与“宇文邕”的终极交锋,他感到自己近来停滞不前的境界有所松动,只要能够成功到大草原,一一疗愈精气神的伤势,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于是果断沉着开口,“道兄应该明白,我们是狼的民族,长期生活在雄奇壮阔的大草原上,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成长茁壮,到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善更改的民族性格。战士的光荣是以鲜血和生命争取来的,认清目标後,从不会退缩改变。

    若非道兄乃我神交已久的对手之一,我毕玄本不欲多言,道兄若要出手还请尽快!”

    话犹未已,竟率先凝聚气势,或许雄浑程度比之此前全盛时期崇山峻岭般的强大稍有不如,但此时却更增一股凶残狠厉,就像受伤的狼王,往往更可怕。

    东北方向。

    梵清慧宛如凌波仙子的鸿影渐渐追上一个头戴斗笠、身负异域风格长剑的高大男子。

    或许是感觉避之不过,高大男子遂转身静候,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比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

    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久闻傅大师的武功剑术集中土、西域和高丽之大成,自出枢机,不知清慧是否有幸得傅大师指教几招奕剑术?”

    梵清慧的目光紧紧倾注在傅采林的剑鞘上,尽管傅釆林的剑并未出鞘,至乎现下还未有出鞘的意图,但她的精神感觉全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傅采林的奕剑上,不以目视,只以神遇,似乎那柄剑形制高雅古朴的奕剑自然拥有某种非同寻常的引人入胜的灵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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