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返回帆船处,缘会道:“爹爹,这雾是哪儿来的?咱们什么都瞧不清啦。”

    形骸答道:“这岛上有极大古怪,咱们先离岛再说。”

    沉折似有些困惑,不时看向形骸,形骸道:“你老盯着我瞧做什么?这雾又不是我搞的。”

    沉折道:“你身上的图案很古怪,似日月同照,光影交错。”

    形骸背后流汗,答道:“师兄,一到海上,你这错觉又犯病了?是不是还瞧见海里有人对你说话?”

    沉折摇了摇头,将船驶离海岸。

    那雾气浓厚至极,似无数张牙舞爪的野兽扑面而来,在浓雾之中,难见丈许之外,但沉折使那折戟沉沙剑诀,反而从这层层迷障中找出一条通路,比之晴朗时不分东南西北要强了不少。形骸恍惚间也心中有数,掌舵时大抵方位绝不会错。航行半天,远离雾气,看看日光,似并未弄错路途。

    如此日夜航船前行,轮流入眠,捕鱼充饥,到第六天早上,只见日光明亮,海风清凉,海面碧蓝,千浪逐帆,形骸只觉远方有几处小岛颇为眼熟,似曾相识,知道曾来过这里,心情大好,对缘会道:“我以往年少时做着噩梦,对大海怕的要死,但这回惊险万分的走上一遭,倒也不必再害怕海洋了。”

    缘会道:“爹爹做怎样的噩梦?”

    形骸于是将那海底黑影与放浪形骸歌之事说了出来,缘会好奇的闪着眼睛,道:“你一害怕,就唱那首歌么?我要学学,学了之后,将来害怕,就唱这首歌来壮胆。”

    形骸兴致勃勃,道:“那好,我唱给你听,只是我嗓音糟糕,你可不许笑我。”

    沉折冷笑一声,不予置评。形骸怒道:“你看,我还没唱,这冷面鬼就冷嘲热讽,烦不烦人?”

    缘会道:“你就当沉折师伯是鬼啦。”

    形骸曾觉得这放浪形骸歌诡异难测,对它又是依赖,又是惊惧,但远渡重洋归来,这首歌却成了怀旧感人的纪念,他收拾情绪,调整心情,迎着阳光,大声将曲子唱出。

    他曾无数次默默吟唱此曲,却从未当众演唱,更不曾如此响亮,这歌曲歌词难懂,发音古怪,却似大海一般深远广阔,包含浪漫之情,又有敬畏之意。令人对大海向往,又对大海恐惧。大海深处是无穷无尽的未知,是庞大古老的秘密,千万王朝皆沉没海洋,众多古迹也沦为鱼巢。作曲之人似在幻想,又似在逃避,似在怀念,又似在哀悼。

    形骸沉浸于曲子的婉转曲折之中,浑然忘情,居然唱的甚是悦耳,船边有游鱼听了曲子,竟翻腾鱼跃,追随三人。又有海鸟在头顶盘旋,并不捕鱼,只是听歌起舞。

    形骸想道:“别了,大海,别了,安佳,别了,那些淳朴而污浊的蛮人,别了,可悲又可怜的盗火徒,别了,曾经年少胆怯的我。不羁世俗,放浪形骸,扬帆渡海,自由自在。”

    缘会喝彩道:“这曲子真好听,爹爹,你嗓子也好,怎能这般千万变化?当真如海洋的声音似的。”

    形骸微觉自得,豪情万丈,哈哈笑道:“是也,是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敝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沉折道:“此处没有酒,不过前头来人了。”

    形骸吓得一抖,忙伏下身子,躲在沉折背后。只见海浪之间漂来一粉色莲花般的船,那船甚是精美,色彩鲜艳,造型奇特,并非木造,而似是绯色的翡翠所造,当着价值连城,闻所未闻。

    那船的船舱中走出一少女,她穿粉色长衫,打扮的整洁精神,但并不豪阔,与那翡翠小船相比差异太远,像是王座上坐着一位扫地烧饭的小仆役一般。这少女约莫十六岁年纪,皮肤粗糙,眼睛细小,一头黏糊糊的黑发,并不难看,但也说不上来漂亮,只是寻常渔家女儿。

    形骸安心下来,知道沉折不善打招呼,于是拱手问道:“这位姑娘,海上凶险,姑娘孤身渡海,难道不怕凶险么?”暗忖:“若是海盗见了你这艘贵重小船,哪怕你行得飞快,也非追你到天涯海角不可。”

    那少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表情麻木,但目光清澈闪烁,道:“刚刚唱歌的人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语气颇为无礼,形骸稍感唐突,但他习惯了与沉折打交道,对此也不介意,笑道:“在下龙火国孟行海,这位是我师兄藏沉折,她是我的小妹妹,叫孟缘会。我等遭遇海难,漂流至此,碰巧遇上姑娘.....”

    少女微笑道:“孟行海?藏沉折?墨从的人可把你们好生搜救,人人都如无头苍蝇,热锅蚂蚁。你们那老道师父李金光急的都快上吊了。你们倒还在这儿逍遥自在,唱什么把酒当歌。”

    形骸吃了一惊,道:“姑娘也是咱们龙国的人?”正是异乡故知是亲人,他登时就觉得这无礼少女甚是和蔼可亲。

    少女指着那翡翠小船道:“我这船快沉了,正好与你们同行。”说罢轻轻一跃,跳过数丈远,来到两人船上,船身连动都不动。形骸听她说船要沉,心下大叫惋惜,见了她这等轻功,又一阵惊佩。

    形骸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道:“你就叫我姐姐好了。”

    形骸朝沉折看了一眼,沉折示意任由他处置,自己不想多管。形骸于是叹道:“姐姐,你这艘船是翡翠所造么?这也太过贵重,如此沉了,岂不可惜?我或可帮你修补一番。”

    少女摇头道:“那不是翡翠,只是烂木板,我画的比较精巧罢了。”

    形骸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可定睛去瞧,怎么看都不像是木板。弹指间,那翡翠船四分五裂,沉入海中。

    少女蓦然伸手,捏住形骸下巴,左右转动,眼睛贪婪的看着他耳目口鼻,形骸暗道:“当我是牲口么?”轻轻将她推开,道:“姐姐,你这是为何?”

    少女身子微颤,道:“是你唱的那首歌,你瞒不过我!”她原本语气毫无波澜,此刻却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脾气似要发作一般。

    沉折冷冷道:“行海唱歌时,姑娘尚在远处,如何能听得到?姑娘这耳音可当真了得。”

    少女冷笑道:“我并非和你这小子说话。”又面向形骸,道:“你还不承认?”

    形骸道:“是啊,我又何必瞒你?是我唱的,却又如何?”

    少女蓦然抓过他左手,用力一咬,形骸大惊,却丝毫不觉疼痛,看来这左臂甚是强硬,与右臂不同。少女咬了一会儿,连皮都未咬破,松开那左臂,神色激荡,愣愣看着形骸。

    形骸暗想:“看来遇上疯婆子了。”笑道:“姐姐,咱们知书达理,不是坏人,你也不必激动害怕。咱们眼下唯有同行,不知去墨从该走那边?”

    少女颤声道:“声形岛,枯火堡,新婚之约,临别之言,你都忘了么?”

    形骸奇道:“声形岛?啊,我读到过,那是海法神道教的总观所在。枯火堡又在哪儿?什么新婚之约?什么临别之言?”

    少女又看他良久,喃喃道:“灵魂转世,灵魂转世,难道.....都是虚妄?罢了,罢了!”蓦然出手,啪地一声,形骸挨了一巴掌,形骸惨叫一声,喝道:“喂,我瞧你是女人,敬你是姐姐,你可别太过分了!”

    缘会道:“是啊,不许打我...行海哥哥!”

    少女挺直身子,一副颐指气使、令出法随的模样,道:“小子,你别叫嚷,我打了你,你就该打还我,你若不打还,那就只能白吃亏了。我一生之中,最恨动口不动手的懦弱之辈。”

    形骸恼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若再动手,我就把你绑起来。”

    少女笑道:“绑起来作甚?与我洞房么?”

    形骸脸上一红,道:“姐姐休的胡言,作弄在下。”

    少女叹道:“本姑娘守身如玉,洁身自好,世上多少男子,想被我多看一眼而不得,你却不知好歹。你看看这藏沉折,他就算求我戏弄他,我会不会遂他心愿?”

    沉折漠然道:“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形骸暗想:“这疯婆子将自己想的金贵豪富,倾国倾城,看来是患了妄想病症。”好在少女在船一侧坐下,她这么由动到静,竟显得优雅静娴,仪态万千,说不出的好看,令人一时忽略她面容。

    形骸回想来路,转动船头,那少女忽道:“这方向错了。”

    形骸奇道:“错了?我明明记得来路如此啊?”

    少女道:“墨从如今被海盗包围,你们这么走,反而冲入海盗堆里,出不出来。”

    形骸、沉折皆感震惊,形骸道:“什么海盗?是麒麟海的么?”

    少女摇头道:“麒麟海?错了,是露夏王朝假扮的海盗。”这露夏王朝是龙国举世间唯一抗手,虽国土不及龙国百分之一,国力也远远不及,可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名将辈出,龙国与之交手,往往互有胜负。

    形骸道:“可....可墨从有藏东山老爷子在,怎会怕什么海盗?”

    少女笑道:“藏东山?他一人可胜得千人、万人,可若杀人太多,心病发作,那就十分危险了。偏偏这群海盗的船十分厉害。露夏王朝这一回可当真是兵行险招,撕破脸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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