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赵君么?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又被竺法师辩回去了么?”



    百家茶肆之中,人头攒动,不少人正坐于大堂之中,倾听着最里面的僧人讲法,而在这茶肆之外,里里外外也围了不少人,还有在坐于门口的,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在驱散人群,说是有人要进去。



    这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到了那宽袍大袖的赵远,在两个仆从的帮助下,正在往那茶肆里面挤进去,这沿途的不少人就开口说了起来。



    能来百家茶肆的,多多少少的都有些地位和来历,这阵子因为佛学渐盛,也使得情况不同了,来百家茶肆的人,在身份地位上有了变化,有些人比之赵远,在名声上、才学上或许不能相提并论,但在政治地位上,却相差无几。



    赵远的名头很响,又是书画双绝的名士,但平时作为却有些问题,因此在部分的人心里,风评是不太好的,因此说话的时候,就少了些顾忌。



    再加上,这几天以来,赵远与僧人论佛,接连被人辩驳的灰头土脸,而且对方还显得虚怀大度,得到了不少人的尊崇和尊敬,相比之下,赵远这样死不认输的,就让人觉得有些倒胃口了。



    一个正面,众人推崇而尊敬,还觉得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师,对面的一个,则是有些胡搅蛮缠的、风评略有缺陷的名士。



    当然更增添了反差和对比。



    但面对带有嘲讽之意的话,赵远却是笑面相对,他扬声道:“我那可不是辩论,而是与竺法潜谈论佛义,毕竟这学佛的事,可不只是他的专利,我亦有所研究。”



    “那之前不还是被辩回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你这次是不是又要说什么般若的四种解释?”



    “别说了,上次他在竺法师的面前卖弄,结果成了鲁班门前弄大斧,直接被人家说的下不来台了,不知道这次过来,又有什么打算。”



    ……



    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赵远的仆从都有些怒意了,毕竟自家的主上,怎么也是名士,在洛阳诸评中,都足以担任品评之职,和那位学问高深的陈守一,更是好友,不过就是被一个和尚,给说了几句么,怎么就这么不被人待见了?



    但说到底,赵远的名声在那摆着,而这个时代有名声就有特权,他要往里面进,其他人不好拦着。



    于是很快,这位就如愿以偿的走进了百家茶肆里面,也见到了被围在最里面的几人,为首的那个,是个神态儒雅的僧人,正在口若悬河的宣讲着,周围是一名一名衣着不凡、气度上佳的男子,他们都表现出听得如痴如醉的样子,在这其中,还不乏年龄不小的,其中几人在洛阳还有偌大名声,和赵远一样都是名士,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个儒雅僧人的后面,还坐着几人,其中有一名给赵远的印象很深,是来自江水寺的明法僧,因为赵远最初和儒雅僧人竺法潜的矛盾,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明法僧在公开的场合,贬低陈止的洛阳诸评,又撺弄几个司衙,最终使得佛评成型,让赵远很是不快,这才会主动出头。



    没想到那竺法潜果然是有着大才,而且背景很硬,一番论道之后,让赵远越发有些下不来台了。



    此时,赵远刚刚一现身,这屋子里的众人,就都注意到了他,纷纷侧目过来。



    “赵远又来了,估计还是来辩论的。”



    “还真是不死心,但话说回来了,当初他在诸评之前,不也挑战过陈止么?最后也是干脆认输,怎么碰上竺法潜,就这么一根筋了。”



    “我估摸着,还是他对佛家之说,心存疑虑,最近那些崇陈之士,不都说了么,佛家之说可以学之,但佛统之传不可效之,说华夏自有师传道统,可以纳佛入其中,不可以佛而代之。”



    “嗯,估计就是这个缘故,之前我还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但现在一看,这位竺法师可是不得了,也就是三十岁吧,连佛图澄大法师都称赞了他,说是这位将般若领悟通透了,所以才允许他在洛阳讲学。”



    “对,对,我听说佛家能讲学、宣讲的,那都是宗师一样的人物,这位竺法师才多大年纪,又是王家出身,而今已经是博古通今,佛学决定的人物,自从他来到洛阳,宣讲、辩论,无人可挡,那真是冠绝洛阳的人物啊,相比之下,找他辩论之人,就显得有些不敌了。”



    ……



    这些人议论着,目光就都落到了赵远的身上。



    当下的百家茶肆,其实有些古怪,本来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世家中的一些年轻子弟,虽说有地位,但论政治地位,还是不高的,但现在围在这儒雅僧人竺法潜身边,一个个衣冠楚楚、神色从容,都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气度,那就是各大世家中的中高层了,所以他们的眼界更高,议论的时候,也会牵扯到整个洛阳世家的局面。



    其实赵远亲自下场,也是代表之一,他这样的身份,平时来到百家茶肆,这里面的人还不得将他奉为上宾,哪里还敢明里暗里的嘲讽?



    不过,赵远来了的动静,只是持续了一会,那宣讲的僧人,并没有就此停下来,依旧还是说着,只是冲着赵远轻轻点头。



    毕竟在这宣讲的过程中,不断的会有人过来,身份也都不一般,如果每个人都停下来问候一遍,那这佛也不用说了。



    赵远倒也不以为意,找了一个地方站住,他的两名仆人可不敢待在这里占个地方,在将赵远送进去之后,就被周围的人打发着去了角落,只是脸上却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这《法句经序》便曾说过:‘惟佛难值,其法难闻,又诸佛兴,皆在天竺。天竺言语,与汉异音,云其书为天书,语为天语,名物不同,传实不易’,是以贫僧等人讲法,只是让诸位明言,法中有何精妙,还需诸位细细品味,而今日所说,则为般若故,且听贫僧道来……”



    赵远只是坐定片刻,听了几句,就知道今日所说的,还是般若学。



    这般若之学,得自《般若经》从东汉末年就传入中土,为各家所知,算是流传的较广的几种经文之一,发展到现在,被中原华夏的社会阶层接受,因此但凡僧人要宣扬佛法、传播佛经,多以般若为切入口。



    如今,随着经学的兴起,这般若学又渐渐杂糅其中,成为了玄学壮大的土壤,对于很多名士而言,佛家的玄虚之妙,正好可以衬托他们的风度,令他们的很多举止,得以被人推敲、琢磨,若无这般背景,同样的行为,在过去就可能被看做是离经叛道,又或者是脑残之举。



    随着附庸风雅的人逐渐增多,很多人自然而然的钻研起来,使得这般若经慢慢偏向学术,也为士人阶层多接受。



    这样的环境下,一位年轻的佛学大家的宣讲,才会聚集这么多的人来。



    不过,听得出来,竺法潜的讲学,还是有所克制的,他没有涉及太深的佛义,只是通过一些浅显的事,来宣讲一些佛家之意,从而吸引众人。



    “这个竺法潜真是不简单,”坐着听了一会,赵远就不得不皱起眉头,“此人很清楚,会来百家茶肆听他宣讲的人,其实真要钻研的佛法的,恐怕没有几个,更多的还是想学个皮毛,拿出去给人说闻,说白了,就是说个新鲜,自从皇上和广汉王离都,京城就为太子留守,但太子才多大,话都说不利索呢,所以这真正掌权的,是有辅佐之名的江都王!那江都王在江左之地,喜好佛家之说,因此他一留守下来,佛家就气盛了,为一时风尚,这群来百家茶肆听讲的,也就是赶个新鲜!”



    他这边想着,耳中听着,却见那竺法潜讲完了一段般若后,便停了下来,随后说道:“今日所言,多为皮毛,而且时间不早,难以尽兴,几日之后,我会在城外开坛,乃成佛评,到时有不少佛家法师过来,诸位居士若是有闲暇,可以过去一听。”



    众人一听这个,马上就恭贺起来,纷纷表示竺法师你说的太好了,开启了我等的智慧,我们还要听还要听,到时候一定去,不见不散。



    竺法潜见之,不由露出欣喜之色,他今年二十有九,马上三十了,虽说三十而立,但自有长于大族,又潜心学佛,心思纯净,如今更是一门心思要弘扬佛法,使得佛陀临华夏,是以见了众人的兴致,不由暗道几日辛苦没有白费。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且慢,法师,我想请教……”说话的人,正是赵远,他旁听了半天,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始终是一言不发,到了现在终于开口了。



    但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赵居士若有疑惑,不妨等到佛评之日,再论,如何?”说话的,赫然是那明法僧。



    赵远却干脆的摇头道:“不妥,不妥,我要问的,正是佛评,这洛阳诸评皆出于我友陈守一手笔,他可从来没说过,要有佛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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