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开这一次没有等江兴拍完戏就先回到了自己的剧组。

    此时导演还在拍摄配角的戏份,估计还要三十多分钟才能拍好。

    旁边呆在休息处休息的演员看见陆云开回来,笑道:“小陆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这一段时间里,只要附近有江兴的剧组在,陆云开就时不时会过去串串门,连带着江兴空闲时候也会过来和大家说说话,时间久了,两个剧组的人也都知道陆云开和江兴关系还挺好的。还有人私底下说酸话笑道:

    “果然是什么人就和什么人在一起,旁边的人怎么凑上去,都和他们搭不上边。”

    但这话当然只是酸葡萄心态,因为公平来说,别说一向比较温和的江兴,在这个时刻,连陆云开也非常好说话,不说有求必应,但至少对待上到导演下到工作人员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唔,那边有点事。”陆云开含混地应了旁边的人一声,两手插在兜里看着天空发呆。

    他在想着自己主演的电影和角色。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北渡》。大体情节是由一场乍看普通的失窃案,所引发的席卷江湖与朝堂、平民和皇族的惊天之密。

    陆云开在其中饰演历史人物宋兹。

    宋兹出身名门,却对法医有着浓厚的兴趣,是当时代有名的神探。

    而文章的开篇,也正是宋兹接到一个失窃案,失窃案中的失物,正是百年前文豪苏轼的《北渡图》。这本是一起飞贼小事,案件却随着调查而越发扑朔迷离,甚至牵扯入了诸多之人的死亡……

    其余的情节就不详细说了,反正重点就是这幅苏轼的《北渡图》牵扯入了前朝财宝,引发人心贪念,又有皇室子弟试图用这财宝改天换日,所以宋兹的调查才频频被人阻挠,身旁有人离奇失踪,有人离奇死亡,他自己多次查错方向,险死还生。

    今天《北渡图》拍摄的内容就是宋兹在调查真相之中第三次被人误导。

    这是他最后一次被人误导,也是最凶险的一次。

    他身旁的师爷,他身旁的护卫,已经被“那一位”所买通,递交给他的全是错误的诱导信息。

    甚至和他同床共枕的妻子,也被人所骗,反过来影响宋兹。

    宋兹与他们到了“那一位”所精心布置的破庙之中。

    在他踏入破庙的那一步之后,他已危在旦夕,命如累卵!

    但电影肯定要继续演下去的,所以在进入破庙的前一天,宋兹已经找出破绽,并联络了能够在关键时刻救自己命的一人。

    所以到了去破庙之时,宋兹将计就计,找出了那一位的线索。

    这这部电影之中,虽然剧情发展到这个时候也是高/潮部分,但因为有打戏的存在,所以重点是在打戏上边的。

    这一点,之前导演在讲戏的时候就和几个演员都讲过了。

    陆云开之前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和想法:这本来就很正常。

    但到了现在,尤其是在刚才看过江兴演的那一幕之后,他突然就有了冲动。

    这种冲动来得非常快,像是心头突兀地被点了一把小火,以至于整个胸腔都被烤灼着,连五脏六腑都无处搁置,叫人忍不住要做出些什么来——

    “陆哥?陆哥?”旁边的助理连说了好几声才把陷入沉思的陆云开叫醒。

    陆云开抬起脸,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

    其实陆云开并不像大牌那样难缠,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很过分的要求。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陆云开的脸,周围从经纪人到公司上层都觉得这家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掉链子,因此在给他指定助理的时候特别指定了一个专业素质杠杠的老牌助理。

    现在这个助理叫了好一回才将陆云开叫起来,也十分的好脾气,甚至没在意陆云开一看就不在状态的脸,只说:“马上就要拍陆哥你的戏份了。陆哥你准备一下?”

    “哦。”陆云开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了,其速度之快回应之干巴,简直像是根本没有在听助理的话一样。

    那边的助理看着心中也嘀咕啊,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再叫对方一回?他会不会发火?

    好在陆云开虽然看起来不是特别着掉,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不着调过,因此过了一会片场工作人员示意陆云开上去拍摄,陆云开也很快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布置好的场景中去。

    陆云开在一瞬间就沉浸了进去。

    但这一次的沉浸似乎和以往都不太相同。

    以往他是以一种近乎旁观者的角度很平顺地沿着戏,而这一次,这一次——他感觉到兴奋从内心一波一波地涌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演出一些东西来,想要把心中的兴奋全部——全部都给宣泄出来!

    他背着手站在了破庙之中。

    一切已尘埃落定了。

    刀斧手,弓箭手,一直跟着他的师爷,跟着他的护卫,全都化为了血泊中的一员,在这破庙之中委地,并将永远长眠在此。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

    这一座破庙也不知是何时驻守在这里的,残垣断壁,彩绘斑驳,连寺中的佛头都与身躯分离,斜斜地耷拉在供桌上,歪着脑袋冲着这遍地的血与利刃慈祥微笑。

    若世间真有佛,怎容得这污血亵渎它的圣地?

    若世界本没有佛,他今日又为何终能在血海里无恙?

    白色的蛛网缠在歪斜的柱子上。

    巴掌大小的蜘蛛在角落匍匐。

    救了宋兹的那个人用生硬的口气说:“你该走了。”

    “我该走了。”宋兹重复。他缓缓回过了身。

    摄像机将他的脸部捕捉,给了所有观看着的人最大的特写。

    没有任何的动作配合,甚至没有多少表情的加成。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一双眼睛就已将所有的心绪与故事都说透了!

    镜头缓缓后退。

    宋兹的身影逐渐出现。

    站在那里的人垂了一下眸。

    那一瞬间的荒凉让人心悸。

    他开始向外走去。

    还是背着手的。

    平底的布鞋被血液浸红,袍脚也沾上了血沫子。

    “我想这庙。建成之日,香火鼎盛之初,定然想不到还有今日。”

    “我想这人。我与他们把臂交欢,推心置腹之时,也断断想不到还有此朝。”

    “没有人能预料到明日究竟有多少事情将会发生。”

    “但明日的所有事情,终将以事实再现。”

    他离开了这破庙。

    一个人带着一串血脚印,走远了。

    安静就像传染病一样,在极短的时间里从一个片场传递到另外一个片场。

    “唔,这气势所汇聚成的冲击力,简直是扑面而来让人窒息啊。”

    说话的人是王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这个剧组,还对着《北渡图》剧组的青年导演说话。

    青年导演吃了一惊:“王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事实上王安之所以会过来还是有赖于时不时就要过去晃晃,刷刷存在感的陆云开。

    这一天上午的戏份又因为江兴的缘故过得特别快,但这个场景中的所有戏份都已经拍完了,另搭场景还需要时间,于是王安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略一琢磨,就干脆也过来看看打发下时间了。

    没有想到,一过来,他就看到了这么一场好戏。

    他对旁边的后辈同行挥挥手:“这不太重要。”他指着场中说,“小家伙平常演得也这么厉害?”

    “今天最厉害。”新锐导演姓林,他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就笑道,“看起来是兴奋上了。”

    “哦,正好,”王安说,“我那边的主演也兴奋上了,大家约好了一起兴奋啊?”

    这话当然是在开玩笑,两个都是导演,消息互通之后略略一想,也就明白陆云开是看着江兴的表演之后有了飙戏的冲动和欲/望。

    林导笑了笑,心想同台表演两个演员相互刺激导致演技都超常发挥这很正常,但两个剧组的主演还能互相影响,这就有点少见了。

    王安这时候看完陆云开,又看看站在身旁的年轻人,摸了下自己花白的头发,感慨说:“后生可畏啊!”

    林导连忙准备要谦虚一番。

    王安已经摸出一盒子腌梅子说:“来尝尝不?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林导:“……”

    至此,《苏式传》及《北渡图》,都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但结束了拍摄的江兴并没能休息上几天,陈良电话就打来了:“你今天没上企鹅?上一下,我有事。”

    “什么事?”江兴这时候还在床上没醒过来,他以为是自己的生理时钟出错了,在接电话的时候还特意将电话从耳边拿开看看时间,在发现现在确实是上午五点不是下午五点的时候,他有点疑惑,“什么事情让你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你先上电脑吧。”陈良不置可否。

    江兴耸了一下肩膀,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拿着外套一披就走到客厅去开笔记本。

    在笔记本开机的那一分钟之内,裹着衣服坐在沙发上的江兴也差不多从困倦中清醒过来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醒醒神,按着陈良所说的去打开企鹅,就看见陈良发过来的一张图,发图的时间倒不是凌晨,而是昨天晚上七八点钟。

    不过昨晚上江兴一直没上企鹅,所以也没有见到这张图。

    但昨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陈良不急着找他,怎么到了今天突然就急了?还才上午五点就打电话过来……

    江兴认真看了一下照片。

    那是一条老街的一家老店面,逼仄的店面大概只有四五个平方,和屋外灿金色的阳光一对比,更显得里头脏兮兮黑黝黝的。

    而这张照片除了拍摄到这家店面之外,还将店面外的两个人都拍摄进去了,一个是坐在灶台旁马扎上的的老板,一个是坐在老板旁同样一只马扎上的年轻人。

    金色的阳光和灰暗的店铺。

    小马扎和坐在马扎上衣服时髦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面孔因为强烈的反光而不太看得清楚,于是这家老旧的店铺,和任何普通小市民没多少区别的店老板脸上愉快的笑容就成为了这张照片的亮点所在。

    ……这张照片凭心而论拍得可真不错。

    ……如果不是他就是照片中的年轻人的话。

    江兴算是理解了陈良为什么上午五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因为陈良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他这张照片的大概情况了:

    “这张照片昨天晚上出现在围脖上,还打了个#最美老街#的tag,旁边有发照片的博主的简单一句话‘这个年轻人和老人坐了一下午’,本来转发量不是很大,就算你的粉丝已经确认了照片中的年轻人就是你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波澜——这是昨天晚上七八点钟时候的事情。”

    “而现在的情况是,这张照片上了围脖热搜话题前十,还伴随着另一个很火的说法,是说照片中的那个店老板是你的父亲。”

    江兴:“……”

    陈良继续:“我向你确认一下,照片不是你自己找人搞的吧?”

    “不是。”

    “照片中的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吧?”

    “没有。”

    “哦,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期待,你的身世问题马上就要‘粉丝’爆出来了。”陈良呵呵一笑。

    江兴没有说话。

    他难得地从茶几上找了根烟,点燃抽了一口。

    从烟头火星中升起的烟雾将他的面孔轻微地模糊。

    他听见耳边陈良因为久等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而询问的声音:“在听吗?”

    “在。”江兴简短地回了一声。

    陈良说得够清楚,他自己也不是看不懂这么明白的事情。

    显然是有人在幕后炒着这件事,要把出身孤儿院,出来之后这么多年又没有回去的事情给带出来。

    当一个人没有名气的时候,他做什么似乎都没太多所谓。

    当一个人有了名气的时候,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被放在放大镜下观察。

    江兴能够坦然地说自己是孤儿,却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自己在孤儿院里头的事情。

    这或许是江兴除过去二十年中不断的失败之外最不想面对的一件事了。

    而这两件事的‘不想面对’,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对陈良说:“有办法让事态冷却下去吗?如果有的话,就尽量让它冷掉;如果没有的话——”

    刚刚抽了一口烟的江兴就被烟呛到了。

    0021也难得地给他刷了一排:[……]

    刚刚的情绪被打散,坐在沙发上的江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摇着头将烟按灭,心道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去抽这个了。

    刚刚的咳嗽让陈良在电话那边额外问了一句:“怎么咳了?没事吧?”

    “没什么。”江兴语气已经恢复了轻松和平静,“如果没有办法让它冷却下来,那也没什么,我自认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多少黑点——这个我去公司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大家的要求,以后不说具体的更新时间了。

    目前的情况是日更,只要写得完就日双更补霸王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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