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报信的蓟镇亲卫说到最后都哭了起来,在那里不断地磕头,这厢车中是用毛毡铺的地面,居然额头上也磕出了血。

    王通打开厢车的窗户,招呼了一声,过来几名护卫把人拽了下去,王通这边却没下车,众人聚在车上都有些沉默。

    “大人,从几十名家丁经营到这几千人的虎威军,大家花了多少辛劳,可戚继光一句话,这些本钱就都要赔进去吗?咱家不答应,大人,直接回密云后卫,若有官司,咱家去御马监去兵部打,监军也有节制兵马之责,到时候就说是咱家的主意!”

    没想到先出来说话的居然是监军蔡楠,蔡楠满脸涨红,却是激动之极,李虎头在那里也是气呼呼的样子。

    反倒是谭将和谭兵虽然面有怒色,但却没有说什么话,反倒眼神交流了下,厢车之中比外面可是暖和不少,王通靠在厢壁上,感觉有些疲倦,闭上了眼睛。

    看到王通这个样子,厢车中的几人都是安静下来,方才被拖下去的那两名蓟镇信使的哭喊却传入车中,谭将掀开帘子探头出去大沉声喝道:

    “把这些人捆起来,嘴都堵上,蓟镇当差这么不多年,他们就不知道扰乱军心的罪过吗?”

    外面有亲卫吆喝着答应了声,不多时喊声就听不到了,厢车中安静下来,外面吆喝马车和军将们宣讲的声音不时传入,王通闭了好一阵眼才睁开,睁开的时候脸上全是坚安的神色,开口肃声说道:

    “今晚聚集众将议事,商议明日拖住鞑虏大队之策!”

    一听王通这般说.蔡楠一愣,李虎头却先跳了起来,他还没张口,王通已经伸手拦住,开口说道:

    “戚大人所说看似不近人情,可此事目的却是为了大明的社稷安宁,俺答能在草原上经营起这样的局面,也是了不得的人物.那叛将带着这么大的力量出逃,若相斗则两败俱伤,被人占了便宜,若招抚则可以损失降到最低,俺答这样的人杰,如何会舍利趋害!”

    蔡楠想要说话,王通用目光止住,又是开口说道:

    “鞑子少一个,大明就少一分祸害,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只要做成,就能伤了鞑子的元气,为大明争得几十年太平,为何不去做!”

    “大人,咱们立下车营,教虏啃不下就要后撤,若要将鞑虏拖住,那就不能依靠车营,这个损失,咱们虎威营本份做事办差,何苦招惹这个祸事!”

    蔡楠还是忍不住开口,王通声音放低了些,开口问道:

    “本官靠着锦衣卫千户千余人,府邸里养些家丁,商行养些护卫,船上路上的再养些青壮,海盗们敢不敢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王通突然转开话题,不过不算虎威营,杂七杂八的力量加起来也不怕那海盗上岸了,王通又是继续说道:

    “靠着这些,足矣护住天津卫和自家的富贵,本官有天子的宠信,更不愁将来的富贵荣华,本官为何要练这虎威军,吃了多少挂落.花费了多少钱财,可有什么好处,麻烦却是这么多。”

    厢车中诸人都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王通脸色淡然,肃声说道:

    “我练这支兵马,就是想为大明,为天子多做一些事情,这虎威军不是我王通一人的什么本钱,是大明的军队,既然是大明的军队,为大明江山社稷有利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去做!!”

    谭将和谭兵听得动容,他们是谭纶的家将,谭纶是忠义臣子,平日言行做派,行事举动都对谭家的家将们深深影响。

    为国有利,何必惜乎一人生死,这就是他们的宗旨,方才争论,这事对虎威军凶险太大,他们尽管有想法却也不便开口,不过王通这般说,却正让他们心头震撼,感觉自己没有跟错人。

    直到这时,谭将才开口说道:

    “老爷说的是,可能拖住鞋子的法子实在是太少,不管怎么做,都会死伤,这兵...”

    王通脸上浮现出笑意,摇摇头沉声说道:

    “总是憋在车营中守御,这样的兵丁即便是练的勤装备好,可还是瘸了一条腿,真正去厮杀一番,才能成为好兵,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咱们就会输,就会死伤惨重,不要太小瞧了虎威军的兵甲精良!”

    王通这般说,厢车中的气氛才轻松了不少,蔡楠沉默了会,开口说道:

    “大人方才说那些话,一定要给那徐广国在京师多多宣扬,不能咱们这么尽心办事,却被朝中的人疑神疑鬼,总是挑咱们的不是!”

    “这个本字也要做的,蔡监军先记下来,这等公忠体国的豪言壮语,京师士子想必最愿意听,就和那戏文一般。”

    王通调侃的说了句,厢车中人都是哄笑了起来。

    上千骑追在虎威营的周围,不靠近,却也不远离,但虎威营的车队始终走的很稳,甚至还有民夫跳上大车冲着那边高喊挑衅,不过鞑虏的骑兵也能沉得住气,当然,更可能是听不懂汉话。

    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虎威营开始落车扎营,外面兵卒在那里小心戒备,也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教虏三股骑兵碰了头,留下了一队后退了几百步,也是下马开始生火造饭,另外两队则是朝着西面去了。

    起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天已经黑了,不过也能远远看到天边好似繁星一般的点点光芒,这边就是俺答万户那吉特的大营了。

    久在塞外,对地形自然比明军要熟悉很多,这边就是一个水草窝子,正适合大队人马扎营停驻。

    两股马队合二为一接了盘问,然后进了营盘,有几名军官被领向营地中央的那个大军帐,这军帐有寻常帐篷的几十倍大小,里面装二百人也是容易,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牛皮大帐的尖顶居然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金光,好像是刷了金漆或贴了金箔。

    在草原上能有这等气派的人,一般都是有个“汗”的头衔称呼,是称霸一方的大人物。

    军官被人领进帐篷,把白日里的见闻禀报,又恭敬的退了出去,帐篷十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穿筹锦袍的贵人们盘膝坐在上面,彼此对视,坐在最中间的一人身材高大,身上穿着大红色的长袍,须发整齐,可却有花白之色,他沉声说道:

    “听儿郎们讲,这股明军从头到尾都扎的严实,没有乱一点.在草原上和其他部众打,去南边和明狗打,打了几十年,能被跟着还不乱的,都是强军!”

    在他下首一个绿袍大汉端起银碗来喝了口,粗声说道:

    “那吉特大人总是这么小心谨慎,科尔沁部的勇士们却是不怕,明狗守城还是行的,来到草原上,他们连个兔子都不如?”

    那吉特瞥了他一眼,又是说道:

    “科尔沁部若是能打,又怎么会被俺答赶到了东边去,这伙明狗若是兔子,怎么会折损了几千勇士,你父亲让你跟着我,就是怕你冒进轻敌!”

    声音却严厉了些,那绿袍大汉满脸涨红,把银碗里的酒仰脖喝了个干净,低头呼呼喘气,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坐在那绿袍大汉身边的一名老者干笑着说道:

    “那吉特大人的睿智在草原上谁不知道,不过那明狗军队带着的大车实在是好东西,四匹马拉车能拉的东西多很多,有了这些大车,将来部落一次出动的兵力能多出一半,再把东边的泰宁部和野人们汇集起来,就是对阿勒坦那边也不是没有胜算,到时候多伦那边……

    “哈丹巴特尔大人的好意那吉特明白,那些大车和兵器衣甲的确是让人动心,但年初死掉的那三千人也是我麾下最好的勇士,他们打成那个样子,我也不敢说有几分的把握,如果科尔沁和我的勇士们折损,那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老者嘿嘿笑了,看了其他人一眼,开口说道:

    “万骑对几千步卒,还有什么没把握的,明狗说是三路,那两路都是失期,吃了这一路,彰显了那吉特大人的威风,立了名声,又有这么多的大车兵器,然后从容撤走,那还有什么不行的,那吉特大人这么犹豫,那么犹豫,不是还想着回到阿勒坦(俺答)那边吧?”

    听到这话,帐篷中十几个人的眼神都看了过来,那吉特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回去干什么,阿勒坦早就不是当年的英明神武,整日里和西边那些番僧在一起说什么佛法,他忘了在草原上要靠马和刀才能站住的,腾珠尔王子,苏和大人,诸位大人,就依照先前定的,明日前往,可若有不对,也不能恋战!!”

    虎威营歇息了一夜,第二日拔营启程,向南走了一个时辰就停了下来,就地扎营列阵,刚刚准备完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雪原西边似有乌云升起,隐约有闷雷之声,地面上的震动不需要耳朵贴地就能感觉到。

    鞑虏大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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