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和李如松的关系已经比开席的时候拉近了不少,听到王通问起辽镇和女真,李如松悠然喝了杯酒,笑着反问道:

    “不知道侯爷想听官样文章还是真相?”

    倒也不是李如松轻浮,一来酒席上说话可以随便些,二来王通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问询未必是他自己起意,如果代表天子询问,那肯定要按照奏报和邸报上的来说,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但这个真相就不同,李如松身为辽镇总兵李成梁的长子,自然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

    “自然是真相了。”

    王通也是笑着说道,看李如松的言谈做派,他对辽镇真的不怎么在意,李如松拿起筷子夹了点菜,用酒送下,这也是给自弓个思考沉吟的时间。

    “侯爷既然这般问了,下官也就实话实说,肯定是假打。”

    李成梁果然实话实说,王通虽然大概能判断出这个情况,可听李成梁这么说,还是禁不住一愣。

    “李平胡、秦得绮、孙守廉、加上我爹那几个亲儿子、干儿子的,都知道一件事,外面的轻虏贼寇玩玩不可歼灭,要慢慢打,一次胜仗百余个脑袋,就足够升官发财,没必要把别人赶绝了。”

    看这个模样,也不知道这李如松是醉了或是怎地,反正言语不甚清楚,但话却诣滴不绝。

    “教子和教子不一样,东边的和西边的不一样,宣府北边这些,整日里骑马放牧的,在辽镇边墙外的那些则是和辽镇内没什么区别,一个个寨子,一个个庄子,种地养猪,秋冬渔猎,无非辽镇内是汉人,辽镇外是外族人这样的轻虏,大军出动,想要剁灭有什么难的,又不是草原上,逼急了骑马就跑,在这里,盯着察子、村子的打,总有他们没地方跑的时候……”

    方才这些话也就是个铺垫,但王通却聚精会神起来,李如松这些话让王通反应过来一件事,女真人不是游牧民族,他们是定居的,通过农耕、渣猎和贸易养活自己,这就和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有很大的不同。

    定居就代表着他们更有组织性,农耕代表他们可以取得稳定的物资供应,而且比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得到的更多,而渔猎这种协作性很强的半军事化行动,则让他们的男丁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训练,贸易则是让他们和外界交通消息,并不落后。

    这样的一个外族,短时期看比不了草原上那些大部落,要臣服于草原上的霸权之下,但长时间看,他们却更可怕,

    “女真人也能骑马,平时训练的勤谨,打的时候不要命敢冲,所以辽镇不少人手底下都有女真出身的家丁下人,养的女真娘们和奴仆也是不少,有的人身份不低,有的人早就成了主家的心腹,这关系盘根错节的,大家都是认识,李平胡那边在辽镇边墙呆的又久,手底下女真人也多,打什么打,还不是虚应故事……,

    这个在王通的预料之中,边贸这么多年,彼此人员也有往来,关系肯定盘根错节,不会真刀真枪的动手。

    王通通过各方面的压力让辽镇去征伐剁灭女真各部,知道不会有什么效率,但这样做最起码会让双方多多少少有些矛盾,真真假假都会有厮杀,这样总比坐视对方膨胀的好。

    不过现在王通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女真人在辽镇当兵,还在辽镇军界的核心,他们也知道大明的军事编制,军事技术,也就是说,女真现在并不是什么部族骚乱,他的军事力量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对辽镇官军了如指掌。

    “女真人手中的兵器是自己打造,还是去辽镇买?”

    “他们自己打造,他们自己能打铁,很早就在辽镇那边学了造盔甲和兵器的本事,而且这些教子做事实在,可鼻不偷工减料。

    连武器都可以自给自足,看到王通神色慎重,李如松笑着说道:

    “侯爷是不是嫌辽镇那边应付,他们也是习惯了,害怕把外面的贼人剁干净之后,就没了自家的立足本钱,下官也写信催促催促,旦夕可凭的小贼,何必担心。”

    “女真那边能有多少人?”

    王通这个问题让李如松琢磨了下,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

    “几十万人吧,也有人说是上百万,不过这个说不准,侯爷不知道的,辽镇北边东边那些轻子,有的是蒙古人,有的谁知道是什么族的,只要是在那边住着的,一概都被叫做女真人。”

    该问的都已经问到,这本是一次闲谈饮宴,说多了就是不妥,王通也停住了这个话题,两人说起了别的。

    酒席快要散去的时候,李如松明显是迟疑了下,离席深深作揖,诚恳的开口说道:

    “好叫侯爷知道,下官的父亲虽然这几年不思进取,有些骄惰,下官的那些兄弟同僚,也都是耽于富贵,不过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忠臣,不敢有丝毫的二心,他们能有今日的地位,也都是因为他们不顾性命,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这些年家父年纪大了,处事有点糊涂,又觉得侯爷这边抢了辽镇的风头,做了点荒唐糊涂事……

    说到这里,李如松顿了顿,双膝跪地,开口又是说道:

    “家父年纪大了,也未必会在辽镇总兵的位置上呆很多,下官的几个兄弟也都只是守成的角色,家中的错事,下官愿意一力承担,下官原意为侯爷鞍前马后,还请侯牟宽宏大量,不计较那些错事。”

    “本官不记得有什么事情?”

    王通笑着反冉了一句,跪在那里的李如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是大礼拜了下去,诚恳的开口说道:

    “侯爷宽宏,下官在此拜谢了!”

    王通点点头,自从王通北征归化之后,辽镇明的暗的做了很多小动作,孙守廉那件事双方更是直接碰了下,虽说李家将门现在也是势力滴天,把持着两个边镇,徒众势力也走了得,煊赫异常,但比起现下的王通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而且相对于他们在边镇,王通却是中枢重臣,还是万历皇帝的心腹嫡系。

    更不要说,王通和宫中那些大太监的关系,据说郑皇后一系对王通也是亲善,这等势力,那真是歪歪嘴,李家就可能遭受大难。

    原本李家要治孙守廉的罪,到最后却让孙守廉拿了一个副将,反倒是自家割肉出去,这次王通去往宁夏,寻常人或许不知道内情,但李如松这等身份地位自然该知道的都能知道,王通这举重若轻的让哱家去官离乡,平定乱局,却让李如松有些胆寒了。

    哱家也是宁夏本地大毒,手底下近三千的私兵,居然让王通不到半月,轻描淡写的处置了,哱家不如李家,可哱家也算是一个缩小的李家,王通有这样的手段对付真走了得,哮家被宽宏对待,那是没有旧怨,可李家不同,李如松自然心中打鼓。

    今日喝酒的气氛不错,原本以为有能却年轻气盛的王通却是个很和气,而且很看重利盖的人,王通问起女真之事,却又让李如松心里打了个突,索性趁着酒意,将这话摊开来谈。

    “若是本官不答应,你就会说自己酒后失态吧!”

    王通笑着反问了一句,李如松也是哈哈大笑,席间的气氛又是好了很多,接下来就是纯粹的闲谈了。

    席间说起大同边镇,却有笑谈,如今大同镇那边太平无比,各个要塞堡子的军将兵卒都是闲的发慌,索性是做起生意来,距离关卡近的,或者是让兵卒们做劳力挑夫,或者就近贩卖,做个倒手的生意,有些大胆的人,直接自己组织商队在草原上跑起买卖来。

    这些人过得倒还好,可也有那世代将门子,想要建功立业的,这个就郁闷了,如今大同太平有如内陆,那里有什么仗打。

    却也有人想出了法子,比如说加入商队的护卫之中,在战斗中砍下的首级什么的作为军功战绩报上去,尽管这个有冒功的嫌疑,可总井砍杀自家人好。

    大同总兵马栋对这样的军功一概都是准了,要不然他恐怕就是大明九边中最太平无事的人了,长远来说,这可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这些大同镇有心建功立业的武人们出去,也是归化城生意护卫的重要力量。

    在攻打满套儿金矿中,有一名大同游击斩首颇多,结果将这些首级弄回了大同,马栋直接给定了军功,现在这位游击马上就要升任参将了,监军太监、大同巡抚一直到宣大巡抚,大家都是大行方便。

    这参将叫麻贵什么的,大家却是记不清,李如松说起这个只是笑,也是心中感慨,也就是五年前,军功首级还是值钱的很,到了现在,居然成了这等境况,要是一直这么太平下去,这天底下岂不是没必要有武人了……酒宴尽欢而散。

    万历十五年三月,春暖花开,王通回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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