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鲁忽然指着对面的一片不毛之地问道:“泽塔小姐,为什么河对岸一座房屋都没有呢?”

    普丽媞解释道:“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观光局的人,据说是因为沐浴时面对旭日朝拜比较灵验,所以沐浴场和住宅都是向东而建,结果整个城镇都只能向一个方向发展,于是就出现了河两岸截然不同的景致。”

    沙克鲁又指着岸边那些由于身患麻风病所以肢体不全的乞丐问道:“都说恒河水有治疗麻风病和皮肤病的功能,真的有这事么?还有那些躺在河岸上的老人是怎么事?”

    普丽媞想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据调查说,这里的水质呈现弱酸性,可能含有硫磺的成分,所以具有疗效这一点倒是有点根据,不过那也是之前的恒河了,现在估计已经够呛了。

    至于那些老人,他们是来等死的,一是因为没有钱住店,二是因为按照这里的习惯,只要是死在恒河岸边就能得到免费火化,把骨灰撒入恒河。而如果离开后死在了半道上,就会与恒河无缘,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这里,每天吃住都在岸边,就等着死亡的来临!”

    沙克鲁心道,除了吃住你还少说了排泄吧,难怪这整个河岸都是臭气熏天的,这么多蚂蚁一样等死的人露宿河边,那每天得有多少排泄物。因此他便不再继续询问,而是开始观察起了那些进行晨浴和祈祷的人们。

    此刻,天未亮透,气温尚低,无数黑乎乎的人全都泡在河水里了,看得出有的人因寒冷而在颤抖。男人赤膊,只穿一条短裤,什么年龄都有,以老年为主,极胖或极瘦,很少中间状态。女人都披着沙丽,只有中老年,一头钻到水里,花白的头发与纱衣纱巾纠缠在一起,喝下两口又钻出来。没有一个人有笑容,也没见到有人在交谈,大家全都一声不吭地浸水、喝水。

    有的人是将身子浸到恒河中,恭敬的掬起河水,然后将水从头顶上淋下来;有的人则是将整个身体除了头之外都潜入水里;有的人则会以河水漱口、清洗耳朵,但每个人都会虔诚的面对旭日进行祷告。

    还有有少数中年男女蹭在台阶上刷牙,没有人用牙刷,一半用手指,一半用树枝,刷完后把水咽下,再捧上几捧喝下,与其他国家的人刷牙时吐水的方向正好相反。这时来了一个警察,拨弄了一下河岸上躺着的一个老人,他显然已经死了,昨夜或今晨死于恒河岸边。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个场面,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死者将被拖到不远处,由政府的火葬场焚化。但一般人绝不进这个火葬场,只要有点钱,一定去河边的烧尸坑。这个烧尸坑紧贴着河面,已成为河床的一部分,一船船木柴停泊在水边,船侧已排着一具具用彩色花布包裹的尸体。

    焚烧一直没停,恶臭扑鼻,工人们浇上一勺勺加了香料的油脂,气味更加让人窒息。这一切不仅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而且居然成了恒河岸边最重要的景观。几个烧尸坑周围很大一片陋房,全被长年不断的烟火熏得油黑。火光烟雾约十米处,浮着半头死牛,腔体在外,野狗正在啃噬。再过去几步,一排男人正刷牙咽水,一口又一口。

    看到这里,沙克鲁实在是忍不住了,扒在船沿上狂吐不止,仿佛要把胃里的一切全都翻腾出来。

    泽塔在一边拍着他的背温柔的说道:“老板,没事儿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其实来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沙克鲁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却觉得极度的悲凉,曾经他想过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副身体,那么就尽量的融入这里的生活,可是直到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永远也没法把自己当做一个印度人,这不是对一个民族的鄙视,却也不想掩饰他对眼前景观的态度,因为这里的悲哀关及全人类。

    人之为人,应该知道一些最基本的该做和不该做。世间很难找到一头死象,因为连象群也知道掩盖。再一次感谢我们的先秦诸子,早早地教会中国人懂得那么多“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己之不欲,勿施于人

    有时好像管得严了一点,但没有禁止,何以有文明?没有围栏,何以成社会?没有遮盖,何以有羞耻?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

    在恒河边,自己看到的是,人的肮脏、人的丑陋、人的死亡,都可以夸张地裸露,都可以毫无节制地释放给他人、释放给自然。由于印度的人口爆炸,这种行为正在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聚合,庞大的人群正日以继夜向河边赶来。

    说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自始至终依傍着恒河,实际上是毕其一生不留任何余地地糟蹋恒河。沙克鲁不禁忿恨的想着,早年恒河还清,尚能照见人脸的时候,人们至少还会懂得一点点羞耻吧,现在在恒河眼中,这群每天早晨破衣烂衫地一个劲的污染,长时间拥塞在河边等死,死了后还要把生命的残渣丢在河水中飘荡、炫耀的人,到底算什么?

    可能会有人解释说一个天天被河水洗涤的民族多么干净,一个在晨雾中男女共浴的图景多么具有诗意,而一种古老的文明习惯又多么需要尊重。可是眼前的一切,让沙克鲁觉得一切的解释都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今后哪怕有千条理由让自己来说几句“恒河晨浴的美丽,自己的答都将是:眼睛不答应,良知不答应。因为在那里看到的不是一个落后的风俗,而是一场人类的悲剧,所以不能不较劲,不能不沉重。

    恶浊的烟尘全都融入了晨雾,恒河彼岸上方,隐隐约约的红光托出一轮旭日,没有耀眼的光亮,只是安静上升。我看着旭日暗想,对人类,它还有多少耐心?

    ps:本章部分内容来自于余秋雨先生的千年一叹,特此声明,另外大家如果对印度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这本的印度篇,写得很是真实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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