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将我押进诏狱,便已是有了盘算。如今,不过尚且在犹豫罢了。但怕是也犹豫不了多久,到时,怕就是要让我死了。不过,也没什么。人不早晚都得死?我从前不能死,可如今,我死了,不还有你么?”叶准抬眼笑睐向燕崇,眼底,却殊无笑意,“当然了,等我死了,你也可以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安安生生地当你的靖安侯府世子,享一世尊荣。”

    叶准这话,含着两分激将,他再清楚不过,燕崇这人,虽是出身显贵,长于锦绣,骨子里,却有着一骨子侠气。重情,且重义。

    这便是他如今在生恩与养恩之间挣扎不决的缘由。

    也是叶准布下眼前此局的依据。

    “没有用的。你即便如此逼我,可我心中早有论断。”燕崇幽幽道。

    “哦?”叶准挑起眉。

    “你不曾去过边关吧?你未曾见过,兵祸即起时,是怎样的人间炼狱吧?二十多年前的前朝,便是处处人间炼狱。可你看如今的大梁.......你心中有恨,可百姓,何辜?”

    “百姓?那是大梁的百姓,在我眼中,他们都是背叛者,我何须顾惜他们?”叶准神色转而阴厉,嗓音亦是沉冷。

    燕崇望他片刻,眸色转沉,点了点头,话已至此,也无需再多言。

    “既是如此,你便等着吧!”说着,已是起身,往外行去。

    刚转过身,身后,却响起了叶准的笑声,“说起来,咱们的陛下还真是个心眼明亮之人,他居然什么都能看透。那你猜猜,他是否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燕崇转头望他,“若是他果真知道,却一直没有杀你,你待如何?”

    叶准打了个愣怔,但也只有一瞬,下一瞬,便是嗤道,“我待如何?想用这样的小恩小惠,便让我忘却父母家国之仇,做梦!”

    “原来,只是小恩小惠。难怪了,千方百计为我遮掩身份,将我养大,在你眼中,也只是不值一提。”

    说罢这一句,燕崇终于是没再去看叶准的脸色,迈开步子,出了门。

    反手将门掩上,却到底,没有将那盏桐油灯吹灭。

    灯花忽闪,叶准却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灯光,蓦地,闪了神。

    出了诏狱,卷着雪片的风迎面扑来,燕崇站定在诏狱门口,眯眼看着黑尽,恍然已入夜的天色,神思却已飘得老远。

    雪太大,转眼,便在他肩头,发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洛霖默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开口唤道,“公子?”

    燕崇目下一闪,醒过神来,从洛霖手中接过缰绳,纵身一跃,便是上了马背,一扯缰绳,策马驰入风雪之中。

    燕崇回来时,雪已经下得越发大了,见得他回来,裴锦箬便一壁让人摆饭,一壁亲自帮着他拍落了身上的落雪,又取了烘暖的栉巾给他擦拭脸手。

    抬起眼,却见他一双眼晶晶亮的模样,裴锦箬不由一愕,继而失笑道,“这是有什么好事么?这般欢喜?”

    “如今是不是好事儿暂且不知,只是回来的路上想通了很多事情。一会儿用了晚膳,我要去流响院议事,天儿冷,你先领着晟哥儿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裴锦箬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点了头。

    用罢晚膳,燕崇果真是一刻不停便去了外院。

    她如常与晟哥儿玩耍,到了时间,哄睡了晟哥儿,自己也洗漱睡了。

    他回来时,夜已深沉,只隐约能听得屋外的北风卷着雪花肆虐的声响。

    察觉到被窝里多了个人,她眼也没睁,便是顺势滚进了他的怀里,嘟哝一声,“你回来了?”转眼,便又沉沉睡去。

    燕崇望着她在怀中酣睡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他双眸沉黯,当中,却好似荡漾着一汪星海,“绾绾,你放心,我会护着你。”

    哪怕是皇孙贵胄,欺负了你,我也必然让他付出代价。他不是就肖想着那个位子吗?那我偏让他可望不可即。

    一夜无话,燕崇虽然不过只合了会儿眼,但第二日仍是精神奕奕,裴锦箬却还是坚持在他起身时便起了,亲自为他穿戴。

    最后正了正他的衣冠,她很是满意地笑了起来,转眼,却见他笑望着她,带着两分戏谑。

    “怎么?”她挑眉望向他。

    燕崇笑将起来,“就这么好看?”

    裴锦箬点了点头,“这飞鱼绣得甚是活灵活现,又掺了金线,威风凛凛,确实甚是好看。”

    她明知他说的不是衣服,还非要装傻。

    燕崇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回来再收拾你。”

    裴锦箬嗔他一眼,她还真不怕他怎么收拾她。只是转眼,被他似笑非笑地睐着,猛然想起了某些记忆,陡然一张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爆红,一路从耳根,红到了颈下,朝着衣领下蔓延。

    见她这般,燕崇心情极好地低笑了两声。惹得裴锦箬羞恼地用拳头招呼了一回。

    小夫妻俩耍了一回花枪,燕崇单手包裹住她的拳头,稍稍敛了笑道,“好了,不闹你了,说正经的。今日,荣王妃和小世子怕是就要抵京了。”

    裴锦箬果然顾不得之前的事儿了,一愣道,“这么快?”

    默了默,才又道,“那叶准……”

    荣王妃和小世子一抵京,这便意味着要着手操办荣王的丧事了,毕竟,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方是正理。

    可荣王是凶死,无论如何也该将凶手正法,以慰亡灵,叶准作为嫌犯,结局可想而知。

    燕崇却是一副从容的神态,“放心吧!他暂且死不了。”

    “这是为何?”裴锦箬不解。

    燕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半晌后,才叹息一声道,“再看看吧!”

    裴锦箬点了点头,取了大氅来为他系上。

    “走了。”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低声道了一句,见得她点头,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裴锦箬站在琉璃窗前,目送着他大步走进漫天的风雪中,眉心微微颦起。

    荣王妃果然在这一日下晌时抵了京,没有歇息,当夜便是递了牌子入宫。

    第二日便是入宫去见了郑皇后。

    到得第三日,朝会上便是有人提出了荣王丧仪之事,自然便有人提出尽早结案。

    偏这唯一涉案之人,却被押在诏狱之中,旁人的手,伸之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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