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门都城道殿里的部门经理,站在石窗,看着碧蓝秋空上那道显眼的白线,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惊恐,在心中不停默默祈祷

    北陵剑阁,幽暗的山腹空洞底部,幽静的小潭边,寻常的草庐前,那名世间最强的男人,缓缓抬起来,望向天空,草庐里的那把剑开始“嗡嗡”轻颤。

    遥远的南海上,翻滚着岩浆的火山岛边缘,海lang不停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青衣道人的身形在lang与石之间若隐若现,看着陆地方向摇了摇头。

    世间没有起风,却有风起,那风起自沈州市,在天地之间画出一道笔直的线条,直抵东南边陲的瓦山,途中还经过了齐门某处风景名胜。

    在那片风景一条偏僻山道里,有一辆车正在缓缓前行,前面坐着位男子,后面坐着位抱剑的小男孩。

    风落太虚观。

    隐而未现的道光大阵,感应到了风的来临,瞬息之间做出反应,淡金色的道光,形成一道半圆形的金刚罩,把整座古观都罩了进去。

    观中的黄衣道士们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守禅心,不停颂念着不动明王经文,十七座古钟发出的钟声愈发悠远。

    风想入太虚观,却被这座道光大阵拦在了外面。

    于是发生了一次碰撞。

    “轰”的一声巨响!

    就如同是昊天的神使,挥舞着夹杂着闪电与黑云的神锤,猛地砸向笼罩着太虚观的道光金刚罩!

    恐怖的力量,在太虚观里荡不歇,数十名护持道光大阵的黄衣道士,应声喷血而出,庭院之间,满是斑驳血痕!

    这次碰撞的声音太过巨大,甚至连悠远的钟声都压了下去,震得观中的修行者们捂耳惨叫,凄然跪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

    这是太虚观的道光大阵,以瓦山道祖石像降临的道光为基,以古观无数年的道性为持,以数十名境界深厚的黄衣道士为护,更有道宗行走天机主持,然而在那道气息的冲撞之下,竟然有了崩溃的征兆!

    那道气息该是多么的强大?

    甚至给人一种感觉,那根本不是人世间应该存在的境界!

    更令观内人们感到惊恐不安的是,来者如此强势的攻击被道光大阵艰难地拦下后,那人竟是没有丝毫停顿,继续不停向观内冲来!

    数十团冲撞引起的气息漩涡,几乎同时出现在光罩上!

    道光大阵在极短的时间内,承受了无数次攻击,如同在铁锤下辗转呻吟的铁块不停变形扭曲,岌岌可危!

    观内的修行者们跪在地上,捂着双耳,痛苦万分,有些境界稍弱的人,更是承受不住这种冲击,拼命地呕吐起来。

    黄衣道士们受的冲击更为直接,甚至有人的眼角里也已经开始渗血,他们依然不停念唱着经文,声音变得极度沙哑,甚至更像是哭喊出来一般。

    李然脸上神情微凛,抬头看着道光罩上不停流淌着的那些气息乱絮,默然想着,自己已经足够重视那人,却没想到,他原来比想像中更加强大。

    周雄也望着天空。

    看着无形光罩上那些撞击产生的白色陷落,思着当年在草原上第一次看到那人时的情形,他怎么也无法把牛车旁神情温和恭谨,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那人与此时看到的一切联系起来。

    天机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但却是观内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瞒过对方,那个人迟早会来。

    世间只知道世外入俗,却不知道他和李然周雄三人的眼中,只有那个人的存在,只是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那个人出手,也不知道他究竟已经到了何等境界,今天他终于确认了,心生敬畏之余却依然保有极强的信心。

    道宗为了今天准备了很长时间,对于各种情况都有预备,而那个人再强,始终也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好人。

    天机抬起手臂,神情平静一指弹出,一道纯厚道性隔空遥遥而去,落在中观某处偏殿梅树旁的一座古钟上,钟声再作。

    十七座古钟嗡鸣再响,瓦山顶峰的道祖石像,洒落更多的道光。

    被道光照拂,石坪上的黄衣道士们纷纷醒来,顾不得擦拭自己脸上的血水,把散乱的莲花座重新坐稳,然后闭眼守禅心,无论地面如何震动,五官如何流血,精神如何痛苦,依然不断地唱念着不动明王经。

    “颂曰:如人持油钵,不动无所弃。”

    “颂曰:妙慧意如海,专心擎油器。”

    “颂曰:有志不放逸,寂灭而自制。”

    道袍飘飘,道经声声。

    黄衣道士们不停地颂唱着经文,声音渐渐合在一处,显得无比宏大而明亮,一股虔诚的殉道意味在观院里渐渐弥漫开来。

    在外界不断冲击下,眼看要崩溃的道光大阵,伴着这些清曼声声的颂经声,随着道光的不断灌注,险之又险地支撑了下来,渐趋稳定。

    白衣下,宁缺抬头看着笼罩着太虚观的光罩,看着光罩上那些密密麻麻有若繁星的撞击气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是骤然明亮。

    他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桑桑,抬手用袖子擦去她唇角的黑色血水说道:“师兄来了,再撑一会儿,我们就能出去。”

    桑桑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问道:“是几师兄?”

    “是大师兄。”

    从桑桑冥王之女的身份被揭穿,他就一直没有怀疑过清梦斋,他坚信师兄一定会来救自己和桑桑,只是不知道来的会是大师兄还是三师兄。

    既然太虚观外那人来的如此之快自然便是大师兄。

    听说来的是大师兄桑桑艰难地笑了笑,有些开心。

    如果来的是三师兄,她会感激,因为三师兄一向疼她。

    但她知道清梦斋大师兄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

    宁缺望向车外的殿前石坪,看着那些抱着殉道决心的黄衣道士众知道这些和尚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终究不可能永远把大师兄拦在外面。

    “我师兄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他看着天机问道。

    天机静静看着头顶的道光大阵,没有答他的问题。

    “道祖要超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那么就算是斋主亲自出手,也不可能阻止而且我道宗要超渡的是冥王之女,并不是十三先生,稍后大先生就算破阵而入,他除了救你离开,难道还会对我们如何?”宝树道长艰难一笑说道。

    天机忽然看了李然一眼。

    “他果然还是我们这一代里最强大的那个人,不过正如首座所言,他的性情温和这辈子都没杀过人,所以他不危险,也很好骗,就算骗了他,他最终也只会自己痛苦而不会把对方怎么样。”他望向天机,说道:“十六年前你把自己的舌头给嚼食入腹,从那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包括斋主都不知道。如今看来,你想的事情真的很多,你把他的性情和境界算的太准了。据说他当年未入清梦斋之前,在一个小镇上生活,在自己家前的石池里养了几只鱼,然后那些鱼被邻居偷吃了,他去问邻居,邻居告诉他那些鱼是自己游走的,他居然还真的信以为真,对着只剩清水的石池,惋惜叹道:鱼儿啊鱼儿,你游游啊,怎么就游不见了呢?你就是那个偷鱼的邻居,这大概便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而你曾几何时听说过,清梦斋大师兄会像今天这样愤怒?”

    说完这句话,他叹息一声,薄袖自腕间滑落,他伸掌向天,一道至为精湛的道门气息,随之注入观院上空的道光大阵。

    太虚观前,数十名道士倒在地上,满脸惊恐看着石阶下的一名男人。

    那名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腰间插着一卷书,系着一只木瓢,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却又显得那般干净,从身到心皆如此。

    男人微低着头,隐隐能够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有血渍渐渐浮现,破旧棉袄多了很多道裂口,有棉花从口子里绽出来。

    从出现在太虚观前,男人便一直没有动过,静静站在石阶下,保持着同样的姿式,只有当秋风偶尔拂动他的衣袂,牵起一道道残影的时候,才表明原来他一直在动,只不过他动的太快,快到没有人能够看到。

    道光大阵上,开出无数道白色的漩花,每一朵湤花,便是男人与整个道宗的一次对撞,随着刹那时光里的无数次撞击,古观越发震动不安,似要坍塌,而男人身上的灰尘也变得越来越少,显得越来越干净。

    十六年前,沈州市一幢别墅里,生了位黑黑的、被判定为邪祟的女婴,相隔不远的柴房中,宁缺拿起柴刀开始杀人。

    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沟壑,道门少年李然与魔教少年周雄还有年轻的道士天机,在黑线外的那棵树下看蚂蚁搬家,看了很长时间,警惧不安,不敢逾越半步,而在黑线的那一头,有位男人在池塘边看书,倦时便少歇,渴时便解下腰间的木瓢盛水饮,满身灰尘,一脸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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