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日章的名帖上写的是“世教弟”,一个世字道尽了两家的关系。

    黄家和陈家确实算得上是世交,而且想当初,两人一个是吏部侍郎,一个是领兵的大都督,公事私谊多有往来,互相照应交情深厚。

    陈际泰看着名帖,暗自琢磨:“黄日章没有在朝中任职,听说是因为与陈子壮不睦。他这个人向来好胜之心很强,不是那种安于寂寞之辈,这种无官一身轻,门可罗雀的日子,也真是难为他了。看来他是在家呆烦了,出来找老朋友走动走动了。也罢,正好我也烦,正好跟老朋友说说话,排解排解。”

    想到这里,对管家说道:“回信,就说午初我在府里设小宴恭候增文贤弟大驾光临。”

    管家答应一声去了。

    ……

    午时初刻,黄日章依约来访。

    老友相见,自是十分高兴。陈际泰让厨下整治了四个小菜,把酒宴设在花园里的小亭之上,将黄日章请到小亭上,分宾主落座。

    “增文,你看我这花园如何?”

    黄日章四下一打量,见亭南是一座太湖石堆叠的假山,临亭是一池清水,养着数百尾金鱼,亭后则是一座望景楼,院里两株参天古树,甬道都是鹅卵石铺就,甬道两侧,则种满了竹子和各种花贲。

    虽然也不错,但怎么看怎么俗气,少了点文化底蕴。

    “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竹坞,风轩斜透松寮,当真是人间胜境啊。”黄日章指点着各处景色,违心地赞道。

    “哈哈哈,就知道你们文人喜欢这种调调。这不,我让下人把酒宴安排了这里。你别说,我就是看着好看,却是说不出哪里好来。让你这几句词整的,啧啧,好像还真是那么事。”陈际泰被黄日章几句文皱皱的词赞得脸上笑开了花。

    “不是小弟有文采,主要还是东来兄雅量高致。”

    “屁的雅量高致,你还不了解我?肚里的墨水有限,只懂得舞刀弄枪,带带兵打打仗什么的还行,要说这做词写文章,之乎者也的,还是你们文人来的。来来来,增文,多谢你来看我,今日一定要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哈哈哈,东来兄,你可饶了小弟吧,你的酒量我可知道,可不敢跟你拼酒。”

    两人觥筹交错,开始喝了起来。

    “唉!”喝了几杯,陈际泰突然想起女儿的事,不合时宜地叹了口气。

    “东来兄,因何叹气啊?”黄日章见陈际泰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本就是来探探陈际泰的底细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一问。

    “增文,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这心里愁啊。”

    “愁?东来兄,你倒是让小弟糊涂了,按说你不应该啊。是不是闲不下来?”

    “我戎马一生,这突然闲下来,还真是浑身不得劲。每日除了练练武之外,鸟事没有,闲得骨头都生锈了。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这种日子也习惯了,倒不是多愁。”

    “那小弟就不懂了,你的愁所为何来?”

    “增文,你我是老朋友,我也不瞒你,还不是因为儿女的事。”

    “东来兄,你说笑了,儿女能有什么事让你发愁?”

    “唉,因为……”

    说到这里,陈际泰把嘴往皇宫方向一努,然后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

    黄日章一听,明白了,因为皇上啊。

    心中琢磨:“因为儿女,因为皇上?什么意思?”

    “东来兄,孩子的事你着什么急?难道不听话?”

    “是啊,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不好管啊。”

    听到这里,黄日章心中一动:“莫非他对皇上心存不满,管不住儿子往上凑?除了这个事涉皇上,不好管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不好管?不行,再探探他。”

    “东来兄,小弟辞官一个多月,每日在家读书写字,现在算是看透了世情。过去小弟当吏部侍郎时,门庭若市人攒动,如今呢,门可罗雀车马稀,什么高朋满座,阿谀奉承,只要你没了权势,全没了。”

    “是啊,增文,你这话算说到我心里去了,世人眼皮子薄,没了权势你啥也不是。人走茶凉嘛。”

    “东来兄,有些事要看得开一些,该凑近的还是要凑,不该凑近的还真是不能凑,尤其是那位,是那么好凑的?”

    听到这里,陈际泰心说:“这黄日章什么意思?难道他听说了莤儿跟皇上的事?还别说,莤儿整日价去吃什么肠粉,抛头露面的,满广州城大概都知道了,黄日章这种酸丁文人指定是看不惯,难道他是劝我管管?”

    想到这里,陈际泰又叹了口气:“确实不好凑,不过,她非要凑,我也没有办法。毕竟咱这当爹的,下不了狠心哪。”

    “你呀,也别着急,孩子毕竟是孩子,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有几个人能不动心?”

    “对,这话说得对。孩子有追求,我不反对,人人都说天鹅肉好吃,可你也得吃得着啊。”

    一听这话,黄日章心里发笑:“天鹅肉?想吃天鹅肉的都是癞蛤蟆,可不是人!真是没学问。不过,武夫就是武夫,没学问没心机,这样倒好对付,要是碰到个心机深沉的,他能跟我啥话都说?”

    又想:“陈际泰丢了爵位,心里痛恨永历,而两个儿子偏偏不理解,硬是往上凑,两个不起眼的官有什么好凑的?他因此而不痛快倒也可以理解。行了,我再直白一点,看他如何说?”

    “东来兄,一个伯爵的爵位丢了,心里不大好受吧?”黄日章看了看四周,除了在旁边斟酒布菜的两名丫环,没有旁人在,于是抄了口菜,一边嚼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

    “屁话!放你身上你好受?”陈际泰喝了点酒,酒入愁肠愁更愁,说话更是肆意起来。

    “丢了就丢了,再争取就是,有什么好难受的?”

    “你说得好听。我如今倒想争取,可是,难啊。”陈际泰想的是,自己女儿要是进了宫,皇上一高兴,怎么也得封自己个爵位吧?就跟前朝昌国公张鹤龄似的,不封公,怎么也得封个侯吧?

    黄日章一听这话,心里一亮:“噢,原来你也想造永历的反啊?!”

    得,猴子吃麻花——满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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