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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仲秋,塞外的夜晚已有寒意,经历多日行军的将士们终于能够踏实地睡上一觉,不用巡夜,也不用担心明天早起了。

    韩孺子不能踏实,士兵们还在往营地里搬运物品,他已经在将军府大堂上召见了守城将官,询问城池状况,次日一大早,别人还在酣睡,他早早起**,带领数人开始巡视城池。

    碎铁城将近四十年前筑成,在那之前,面对匈奴人的骚扰与进攻,楚军处于守势,兵力集中在长城一线,武帝决定转守为攻之后,在塞外修建了大量城池,碎铁城就是其中之一。

    城池建在一条低矮的山岭上,东边紧靠一座小山,北边两里外是奔腾的大河,山岭往西延伸,不见尽头,南边是一片荒地,一条小路伸入群山之中,连通神雄关。

    西边十余里外还有一座流沙城,一眼就能望见,东边的观河城距离更近一些,被小山挡住,山顶有一座烽火台,用来彼此,但是两座小城与烽火台都已被放弃数年,无人把守。

    韩孺子绕城巡视一圈,城池状况还算完好,只有个别地方需要修补,问题是原有的守城将士的确是一批老弱病残,总数不到一千,能够披甲戴盔、手持兵器迎接镇北将军的人不过两成,其他人不是太老,就是卧病在**,根本爬不起来。

    巅峰时期,神雄关外的城池有七座,河北岸还有四座,匈奴分裂之后,城池的重要性下降,武帝末期开始一座座放弃,不能走的老弱病残几乎都留在了碎铁城,积累至今,占据兵员之数,却没有一点战斗力。

    韩孺子命人将守关名册全都拿到将军府,暗中让张有才在上面寻找“房大业”,然后带人出城,到河边观察。

    河不是很宽,两岸却比较陡峻,的确是一条天堑,沿河岸向东驶出数里就是观河城,它建在山河之间的一条狭窄通道上,非常小,长二百余步,宽不过四五十步,却正对着一段平缓的河**,一年当中的大部分季节,对岸的骑兵都能轻松涉河而过。

    守住观河城,基本上就能堵住匈奴人的过河之路。

    可是城池已破,远远望去还像是一座城,近看时才发现大部分城墙都已倒塌,剩下的城墙也都不稳,随行的碎铁城军人提醒镇北将军,千万不可靠近,一阵马蹄声响都可能震倒一段墙。

    “当初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观河城?”韩孺子问,如果能在这里驻军,抵挡匈奴人会容易得多。

    碎铁城的将官们面面相觑,反而是随行的柴悦给出了解答:“当初建城的时候,位置极佳,大概从十年前开始,春夏之间的河汛比从前高出数尺,将城基冲毁,修不过来了。”

    碎铁城原本是贮藏粮草器械的后方之城,现在却被推到抗击匈奴的最前沿。

    河对岸还有一连串的亭障,韩孺子接受建议,没有过河查看,据说那些亭障已经被匈奴人摧毁得只剩几尺高了。

    韩孺子到碎铁城,登上城墙遥望,目光所及,尽是灰、黄两色,几乎没有绿意,冬天尚未到来,这里已被四季遗忘。

    “当初建城的时候一定很不容易。”韩孺子感慨道。

    仍是柴悦给出答:“建城的时候还好,几十年前河岸两边有不少树木和杂草,土石更是取之不尽,可以就地取材,到后来,树草都没了,不要说建城,维持城墙都很难,所有东西都需要从关内运进来。”

    “这就是你向我的地方。”

    柴悦脸色微微一红,当初向倦侯讲述伏击计划时,他将碎铁城的情况做了一点美化,让倦侯以为城池与亭障很快就能修好。

    “这里很适合伏击。”柴悦指向观河城的方向,“匈奴人只能从那里攻过来,碎铁城虽然有点残破,至少能守十天。在山顶的烽火台上埋伏一只奇兵,等匈奴人都过河,就将观河城堵死,南边山谷里的伏兵届时一拥而出,匈奴人无路可走,必可全歼。”

    “当心匈奴人做困兽之斗。”

    柴悦又指向西边清晰可见的流沙城,“匈奴人十有**会向西逃亡,南方伏军出谷之后,两万人北上,一万人绕行流沙城,正好将其截断,匈奴人既不会是困兽,也逃不出伏击。”

    韩孺子也望向流沙城,他还没去过那里,远远一望,那座城的状况比观河城要好一些,“流沙城不用派人驻守吗?”

    “依卑职愚见,不守,或者少派人守,让匈奴人向那边逃散,以免他们背水一战,围歼匈奴人是功劳,减少楚军伤亡也是功劳。”

    韩孺子嗯了一声,按照大楚军法,论功行赏时,要用斩首数量减去己方损失数量,两者相抵,只算无功无过,如果损失更多的话,即使战胜也要受罚。

    一个上午过去了,韩孺子府吃饭,一进大门,留在府中的张有才就匆匆迎上来,“主人快去看看吧,崔二公子又闹起来了。”

    勋贵营、部曲营就在将军府一左一右,离得都很近,崔腾一路劳累,昨晚睡得很香甜,日上三竿才起**,吃完饭,出来溜达一圈,他愤怒了,冲进将军府,要跟倦侯说道说道,找不到人,就站在庭院中大叫大嚷。

    “这是什么鬼地方?没酒馆、没柳巷,住在这里是要活活憋死吗?我要走,马上就走!”

    崔腾的嗓子都哑了,看到韩孺子进院,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拳紧握,满面怒容,突然又笑了,“妹夫,你来了,辛苦、辛苦,我不打扰了。”

    崔腾匆匆跑出院子,张有才惊愕不已,目光扫到跟随倦侯出门的杜穿云,一下子想起来:“崔二公子怕你!”

    在京城的一座荒园里,杜穿云曾经将崔腾挟持到一棵树上,绑了好一会,那是崔腾最恐惧的记忆之一,自从两天前在神雄关见到杜穿云之后,他就一直躲着走,今天也是如此。

    杜穿云撇撇嘴,毫不在意。

    吃饭之后,韩孺子召集所有七品以上的将官与军吏,一是布置守城任务,二是商讨如何练兵,他可不想在城内枯等匈奴人到来。

    正好他从南军借调的几个人也赶来了,为首者是南军教头刘黑熊,曾经在宫里传授武功,韩孺子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因此特意要来,还有三人都是刘黑熊自己挑选的副手。

    下午即将过去,韩孺子宴请众将,结果这边的酒菜刚摆上来,崔腾又惹事了。

    趁着全体将官与主帅正在议事,他竟然召集十余名勋贵子弟,带着他们的二十多名随从,骑马冲出碎铁城,一路向南逃去。

    这对韩孺子是场考验,追捕逃兵很容易,如何妥善处置、堵住悠悠众口才是难题。

    众多目光都看向年轻的镇北将军,等他下令。

    韩孺子向前来报信的城门小吏问道:“逃走者具体有多少人?”

    小吏算了一会,“三、三十六人。”

    “马匹呢?”

    “也是三十六匹,他们没带多余坐骑。”

    “马上可有多余包裹?”

    “有一些不是很多,大部分马上只有人。”小吏努力想当时的场景,才能答将军的提问。

    韩孺子点点头,其实心里不是很有底,询问小吏只是一个过场,他的判断源于对崔腾的了解,崔家二公子可不懂什么叫深思熟虑,向来是说做就做,在京城、在大军之中,他通常能够成功,可这里是塞外,百里之内荒无人烟。

    “紧闭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一人一马不得进出。”

    “是。”小吏退下,惶惑不安。

    小吏只守一座城门,其它城门还是需要传令官正式送去命令,韩孺子对剩下的将官笑道:“无妨,不到明日天亮,他们都会来,大家不必拘礼,开怀畅饮吧。”

    当着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倦侯与镇北将军,大部分人还是要拘礼的,只有部曲营的晁化等人大吃大喝。

    宴席很快结束,韩孺子只好承认,如何与这些行伍老兵相处,他还没找到诀窍,反倒是柴悦,跟这个交头接耳,与那个推杯换盏,混得都很熟。

    韩孺子后院休息,撞见了东海王。

    东海王身份特殊,所以总是住在倦侯的隔壁,但他无官无职,没有参加宴席。

    “守城第一天,感觉怎么样?”东海王笑着问道。

    “你没跟崔腾一块走?”

    “他倒是找过我,我劝他说,此地距神雄关二百里,途中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就算到了关口,没有文也过不了关,可他不信,以为喊着‘崔太傅’三个字,什么都能解决:天上会掉下食物,城门也会自动打开。唉,我在他眼里真是崔家的叛徒了。”

    崔太傅与冠军侯勾结,利用柴家攻打河边寨一事,外人并不知晓,崔腾更不知道,还以为东海王与崔太傅的“甥舅情深”一点没变呢。

    东海王虽未赴宴,却已听说韩孺子的闭城之令,叹过气之后,正色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崔腾他们跑不出多远,我更担心他们不来,到时候你怎么交待?”

    崔腾若是伤着,或者死了,的确会是一个大麻烦,韩孺子抬头望着晴朗的夜空,“碰碰运气吧,真有意外,我只好不关内了。”

    东海王明知这是一句玩笑,还是道:“你不,我必须去,你在这边有‘皇后’,我可是一无所有。”

    韩孺子哼了一声,到自己的房中。

    桌子上点着油灯,还有一本翻开的簿册,跟进来的张有才说:“找了半天,原来房大业非兵非将,是名囚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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