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是一座大城,城墙多达三层,由内向外,一层比一层矮,最外层只有一人多高,而且是土墙,可是与护城河配合,仍能极大地阻滞敌人的进攻,总之,这座城的防护远远超出一般城池。

    顾名思义,满仓城里囤积着大量粮草。

    为备不时之需,大楚在前朝遗留的基础上,修建了数座囤粮之城,分布在东南西北各处,满仓即是其中之一,位于京城以北二百多里的一小块平原上,城内密布着粮仓与草场,一旦天下有变,单凭城中的粮食,整个关中地区就能坚持十年之久。

    自从太祖定鼎以来,大楚出现过几次危机,满仓也数度做好了开仓的准备,但都无疾而终,除了定期处理陈粮,并向各军供应少量粮草之外,从未大规模开仓,即使饥民遍地,也与满仓无关,它的职责是在动乱时期供养朝廷,赈灾自有其它措施。

    满仓不在返京的必经之路上,往东偏了几十里,柴悦指挥北军南归的时候,第一目标不是京城,而是这座囤粮之城。

    大军真到京城,柴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真与南军开战,所以他选择满仓,既解决了过冬的粮草问题,又能静观京城事变,等待镇北将军的下一步指示。

    前锋军由督军蔡兴海率领,共是三千人,直奔满仓城。

    在城外,蔡兴海命令全军停在五六里之外,只带数十名士兵前去叫门,声称自己是北军粮草官,前来支取本月粮草,后方尽是运粮的劳力。

    守城楚军还是比较谨慎的,今年不太平,到处都有饥民暴乱,过去的几个月里,满仓受到了三次攻击,军官出城,仔细检查了蔡兴海等人的文,一切无误,全有北军大司马的印章,军官抱怨道:“光来取粮,就不能派点人支援我们吗?”

    蔡兴海嘿嘿笑道:“谁不盼着躺在满仓城里睡大觉啊,可朝廷不发话,想来也没用。”

    满仓城门大开,蔡兴海派人去内城交接文,自己留在外城门下,等候“运粮”队伍到来。

    三千北军疾驰而至,守城军官目瞪口呆。

    不到半个时辰,蔡兴海已经占领满仓,客气地请城中官吏继续办公,“你们是主人,我们是客人,好比大雨倾盆,我们来屋檐下避避雨,你们在屋子里该干嘛干嘛,不用搭理我们,就当我们不存在。”

    可这群客人有刀有枪,光是三千前锋军,数量就已超过城中的全部守军,官吏们不明所以,只好点头应允,躲在衙门里埋首办公,真的假装北军将士不存在,但是悄悄派人去向郡守以及京城通报情况。

    北军陆续赶到,一半进驻城内,一半在几十里以外的官道附近扎营,进可攻,退可守,柴悦等主要将领都留在城外,韩孺子的部曲营则去守卫满仓。

    大军扎营的第二天,南军使者到来,警告北军立刻退神雄关以北,刘昆升早已准备好一封信,请使者带给南军大司马崔宏,他在信里声称北军疲惫,请南军去塞外换防。

    第三天,消息说南军北上,占据各处要塞。

    第四天,京城的信雪片般飘来,有相关部司的质问,有各勋贵家族的询问,更多的是命令,有的直接命令北军,有的命令相熟的亲朋好友,要求他们尽忠职守,返塞外,杀敌立功。

    柴悦并不阻止信使,而是向众将暗示,京城已经被南军控制,所以大家众口一词,对北军的要求与崔宏一样!

    第五天,北军大司马的使者到了,携带冠军侯的亲笔信,使者还向众将口头表示,京城正在选立新帝,冠军侯十拿九稳,北军不可在这种时候添乱。

    在北军将士看来,这都是南军胁迫的结果,也有人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塞北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粮草难以为继,谁也不愿意离开身后的大粮仓,前去守卫一座孤城。

    “匈奴人与镇北将军和谈,已经北上过冬,咱们去塞外干嘛啊?”

    “朝廷运转不畅,对塞外的支援一直不够,满仓有粮,每次只肯发送一点,北军若是再次出塞,还不得饿死在外面?”

    北军将士此时就如同一名叛逆的少年,本来心中就有不满,觉得自己受到冤屈,受到各方的指责之后,不满情绪没有减弱,反而水涨船高。

    尤其是还有柴悦和刘昆升在推波助澜,这两人一位是受全军将士敬仰的将军,一位是把持大司马印的北军都尉,很容易取得将士们的信任。

    伴随大量信来到北军营中的还有数不尽的传言,现在人人都知道诸子争位了,而且知道冠军侯与镇北将军都是参与者,他们很高兴,觉得无论谁当上皇帝,对北军都有好处。

    韩孺子的信来得比其他人稍晚一些,不是一封,而是十几封,分别送给不同的人,有一些自认为与镇北将军不太熟悉的将领,也接到了信,在此之后,他的信几乎每天都有。

    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先顾北军在碎铁城的艰苦战斗大部分北军是后去的,但他们的确在最关键的时刻稳定了军心接着表示理解北军南归的举动,最后声称他与冠军侯关系融洽,两人有可能一块来北军。

    “冠军侯与镇北将军联手争位,一个当皇帝,另一个就当宰相,或者兵马大都督。”类似的传言马上传开,连几十里以外的满仓城都听说了,守城官吏再也不能视而不见,走出衙门,慰问北军将士,悄悄打探京城密闻。

    冠军侯与镇北将军迟迟未到,北军占据满仓半个月之后,正好是元月初一,进入无为二年,深宫里的皇帝虽然快被人遗忘,朝廷也一直没有旨意颁布,各地还是按惯例庆祝新年。

    困在北军营中的左察御史萧声就在这一天重获自由,立刻上路奔向京城,带着数百名随从与卫兵,还有他在北军营中的所见所闻。大部分北军将士不了解争位的真相,支持的目标仍是冠军侯,可是在萧声眼里,北军已然变质,完全投向了镇北将军,他得提醒冠军侯小心提防。

    京城里,冠军侯虽然在勤政殿公开声称要与倦侯一块去北军对质,却一直没有成行,等得越久,冠军侯越觉得北军暗藏陷阱,柴智已死,他在北军找不到值得信任的心腹之人,而且中途还得经过严阵以待的南军地盘,同样不安全。

    韩孺子经常催促,但他并不着急,冠军侯当时没有立刻出发,他就知道此人色厉内荏,不足为惧。他受到耽搁,不能去函谷关见大将军韩星,只好等年后再说。

    元月初一,韩孺子派人给宫中带去许多礼物,分别送给太后、母亲王美人与夫人崔小君,连东海王的母亲崔太妃也有一份。

    除了崔小君,其他人都没有礼。

    冠军侯那边还在犹豫不决,一品大臣的推举也没有得到,韩孺子与杨奉却没有闲着,每天都在分析情况,开始拉拢国子监和太学的师生。

    “如无意外,宰相致仕,继任者必是两位御史之一,左察御史主管京官,机会更大一些,可右巡御史申明志同时还是武帝指定的顾命大臣,机会不小,他支持冠军侯,那就是对宰相之位志在必得,与萧声必有一场好斗。”杨奉此前一直辅佐冠军侯,但是后期地位下降,许多事情都没有参与资格,只能依靠猜测。

    “冠军侯若是登基,殷无害即是立下大功,他还会放弃宰相之位、致仕返乡吗?”韩孺子尤其猜不透殷无害的底细。

    杨奉猜到了,“这正是殷无害老奸巨滑之处,他的计划大概是这样:放出口风,声称冠军侯登基之后,自己心愿已了、年事已高,将会交出丞相之印,然后稍加暗示,让两位御史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接替丞相之位,于是争着为冠军侯做事,以立大功。”

    韩孺子一点即透,“殷无害什么都没做,只凭一份未来的许诺,就使得两位重臣全力支持冠军侯,事败,是萧声与申明志的责任,事成,首功归于殷无害,他根本不会交出丞相之印。”

    “他会交的,但冠军侯不会同意。”杨奉对这种君臣之间的推让把戏见得多了。

    “能对申明志和萧声挑拨离间吗?”

    杨奉摇头,“咱们还是得从头做起。”

    杨奉列出一份名单,多达百人,都是国子监与太学的博士或弟子,有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有默默无闻的年轻生。

    韩孺子先是派人去各家送拜贴,结果却不乐观,大多数人都有贴,但是无一例外地拒绝倦侯来访或是应邀来倦侯府,理由千奇百怪,最简单的只有两个字:莫来。

    杨奉没有死心,一进入元月,就向各家送礼。

    事情在元月初四发生了转机,此前一天,左察御史萧声返京,在朝中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杨奉正到处打听萧声对冠军侯说了什么,一位有名的大儒不请自来,登门拜访倦侯。

    郭丛曾经给皇帝讲过经典,与刘昆升一道将太祖宝剑送给大都督韩星,事后返乡避世,不肯领功,也不见任何人。

    前些日子,郭丛悄悄到京城,知道的人不多,在家里待了几天,他拜访的第一个人就是从前自己避而不见的倦侯。

    这位讲经时极尽含糊其辞之能事的大儒,此番拜访却是直截了当,互相见礼,进入房之后,他说:“为大楚江山着想,请倦侯退出帝位之争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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