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华的头颅被悬挂出来的当天晚上,花缤城了,带来十名帮手,毫无意外,他们走出地道不久就被活捉,地道被灌水然后封死,俘虏则被送往代王府。

    俘虏分开关押,皇帝亲自提审花缤。

    仅仅相隔三天,花缤比在仪卫营里软禁时憔悴不少,身上倒是没有伤痕,只是心里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楚人的秘密并没有暴露,每个人都表明自己的计划之后,匈奴大王很是满意,留下众人,每日宴请,邓粹成功地讨得了匈奴人的欢心,与贵人称兄道弟,甚至敢向大王的姬妾献酒。

    意外发生在前天夜里,酒宴正在进行中,匈奴大王接到一封信,让通译小声念给他听,桂月华也是一时糊涂,偏偏在这个时候上前敬酒,还想学邓粹的样子,表现出几分鲁莽,也不知是哪句话出错,竟然惹怒了匈奴大王。

    或许他只是倒霉,匈奴大王正在气头上,起身、拔刀,走到桂月华面前,没头没脑地乱砍,可怜桂月华也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高手,在那种情况下却不敢做任何反抗,只是抬了一下手臂,很快又放下,莫名其妙死在帐中。

    匈奴大王说了一大通话,非常愤怒,妻妾抱在一起发抖,众多贵人起身,时不时应一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楚人都被带出帐篷,通译神情严肃地告诉他们,享受的日子结束了,花缤等人明晚必须返城,两天之内拿到皇帝的人头。

    花缤真是吓坏了,讲述这些的时候仍在颤抖,在大楚,花家感受到的只是羞辱,在匈奴,他感受到的却是草芥,什么外戚、勋贵、江湖名声,在匈奴人那里一文不值,花缤得努力忆奴仆讨好自己时的手段,以在匈奴大王面前自保。

    云梦泽的董寨主将责任都推到花缤等人身上,认为他们没能如约带来皇帝的人头,才令他们在匈奴人当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因此他亲自跟来,要立一场大功。

    花缤却只想乞求皇帝的原谅,一见到皇帝就跪在地上,再无半点傲气。

    韩孺子觉得可笑,堂堂的俊阳侯,在匈奴人当中待了几天,居然变得如此卑贱。他坐在椅榻上,与花缤隔着众多的侍卫与太监,问道:“邓将军呢?”

    “他、他和东海王都被匈奴大王留在身边。”

    “东海王?”

    花缤又将最初一天的事情说了一遍,邓粹的表演太成功了,匈奴大王舍不得放他走,而东海王则是因为显得太怯懦,匈奴人不打算派他去劝降楚将,怎么用他还没想好。

    邓粹居然还没有逃出匈奴人的营地,反而成为匈奴大王的贵宾,韩孺子不知该失望还是该高兴,挥手让侍卫带走花缤,开始思考一件事,是什么让匈奴大王突然暴怒,急着要拿皇帝的人头?

    白天时的那场围歼,匈奴人显然是有意将援军引到晋城近处,这种做法不只是炫耀,也是在激怒守军,希望皇帝能出城一战。

    除了攻城,这位匈奴大王在使用所有招数想要杀死皇帝。

    云梦泽的强盗在匈奴人营中待的时间比较长,或许知道一些内情,韩孺子不会亲自见那些人,传召刑部主事张镜和仪卫营的守门将官谢存,让两人一块主持审问。

    张、谢两人都很意外,但是没有多问,反倒是崔腾,等两一人走,马上问道:“张镜算是刑部老吏,谢存还是个孩子,陛下就让他去审问犯人?”

    “让他开始学习吧。”韩孺子欣赏谢存的敏锐观察能力,觉得此人以后可做刑吏。

    花缤等人已经返城,地道也被封死,韩孺子没必要再躲在王府里,决定在城里巡视一圈,打破那些声称皇帝起不来床的谣言。

    一块出府的时候,崔腾说:“陛下,我得提醒你,谢存是赞侯之了,虽说家道衰落已久,可是后人要么为官,要么为将,哪怕是闲职也行,不至于为吏。去刑部当坐堂官,他肯定愿意,当审问犯人的吏员,品级再高,他也未必接受。”

    “你呢?”

    “我?”崔腾连连摇头,笑道:“我更不能当吏,宁可无官无职跟在皇帝身边。”

    “让谢存自己选择吧。”

    外面夜色已深,官民大都已经入睡,可皇帝的巡视还是惊动了一些人,不等天亮,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晋城。

    韩孺子直奔军营,在这里召见守城诸将,听取他们的守城安排匈奴表现得越不会攻城,晋城越要严阵以待,这是皇帝的基本判断。

    樊撞山是守城大将,主要由他报告情况。

    韩孺子很快听出问题,“等等,城中守军不过四千人,按樊将军的安排,现在就已经动用至少五千人了。”

    “从城里的百姓当中招了一些士兵。”说到排兵布阵,樊撞山勉为其难,再往下说时越发紧张,经常需要其他将官提醒,说毕之后长出一口气。

    韩孺子也是没办法,城中无大将,樊撞山起码名声响亮,能镇得住城中军民,至于具体的守城计划,自有参谋将官帮他制定。

    邓粹说得没错,晋城能否守住,关键不在楚军,而在匈奴人的决心,城内的一切安排不过是聊胜于无。

    邓粹比较自大,不爱做这种没结果的小事,韩孺子却不一样,虽然不会事必躬亲,但不会就此放手,全交给别人去做,聊胜于无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选择。

    他对守城计划比较满意,勉励一番,将众将遣散,只留樊撞山一人,问道:“是谁负责从百姓当中招兵?为什么没人告诉朕?”

    樊撞山挠挠额头,虽说阵前勇猛,他在皇帝面前却总是有点紧张,“好像兵部招的人吧,他们送来士兵我就用了,没有详细过问,我还以为兵部会向陛下报告。”

    韩孺子笑道:“嗯,樊将军专心守城就好,那些新招的士兵怎么样?能打仗吗?兵甲器械可还够用?”

    问到这些事情,樊撞山总算能够对答如流,“还不错,比较听话,能服从命令,上战场可能不行,守城足矣,也不用他们拿刀枪弓弩,主要是往城上运送土石什么的,已经演练过几次,非常顺利。”

    城头地方局促,又需要保持畅通,不可能堆放太多器械,真到开战的时候,要由城下保证供应,新招的士兵主要是做这种事情,严格来说算不上士兵,但是对守城很有帮助。

    随行官员之中看来还有能人,韩孺子不得不承认,他原来对朝中官员有偏见,以为都是一群无能之辈,可种种事实证明,许多大臣其实有真本事,只是被没有被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也没有被给予足够的信任。

    韩孺子到代王府,找出几日来的公文,相信关于招兵的文就在其中,自己之前只是给忽略了,最近的事情太多,他的确没怎么认真看这些东西。

    他正挑灯览阅成摞的公文,张镜和谢存求见,两人已经审过云梦泽群盗,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围城的匈奴大王来自西匈奴,是大单于的弟弟,地位尊贵,骄傲自大,轻松攻占辽东、奇袭晋城之后,他对楚军十分蔑视,以为用不着什么诱兵之计,尽快攻破晋城、杀死皇帝,才能显出匈奴人的强大,大单于却受东匈奴贵人的影响,坚持只围不攻。

    匈奴大王因此才借助江湖豪杰的力量,希望能够暗杀皇帝,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攻破晋城,去与大单于合兵一处了。

    据传,大单于的身体不太好,匈奴大王急着合兵,是怕万一大单于升天,自己率兵在外会遭到其他兄弟与侄儿的算计。

    至于匈奴大王因为什么消息而发怒,那些强盗也不清楚。

    张镜察觉到皇帝有意栽培谢存,因此有意称赞了少年几句。

    韩孺子派太监送走两人,对崔腾说:“你去问问谢存的想法。”

    除了喝酒,崔腾不常熬夜,早已哈欠连天,很高兴有事可做,应了声是,跑出去追谢存。

    韩孺子继续看公文,最终发现,并没有某人全盘负责招兵,从随行的六部大员到晋城本地衙门里的小吏,多多少少都有参与,名目各不相同,最后是随行的一位读人顾问提议将征用劳力改为征兵,一是壮大声势,二是激励百姓军饷更高,以兵守城的名声也更佳。

    单名仲,韩孺子对这位读人略有印象,却不记得他有过人之处。

    寻找人才永远都是一件难事,即使人才就在身边,也常常会被忽略,韩孺子深有感触,将此人记下,但不急着选用,他还有迫在眉睫的威胁没有解除。

    半夜已过,韩孺子快要上床休息的时候,崔腾终于来,脸红扑扑的,他利用皇帝旨意中的一点小漏洞,邀请谢存喝了几杯。

    “问清楚了。”崔腾得意洋洋地说,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跟我之前说的一样,谢存不愿为吏,宁愿留在仪卫营当散从将军。”

    散从将军只是美称,其实就是皇帝的随从。

    韩孺子轻叹一声,就算真找到了人才,如何使用也是一个问题。

    现在不是解决这种事情的时候,韩孺子派人送走崔腾,上床休息,躺了一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很自然地对留在屋子里的孟娥说:“我猜到是什么惹怒匈奴大王了。”

    “嗯。”孟娥了一声,等了一会,说:“我没猜出来。”

    “大单于即将派来和谈使者。”

    “大单于真要和谈?”

    “不。”韩孺子心里一沉,“只怕齐国的楚军遇到了大麻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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