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和崔腾收获颇丰,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共抓获从京城匆匆赶来的三百余人,去除奴仆,共是一百三十二人,他们都被带到宿卫军营中,一个个吓得浑身抖,甚至抱头痛哭、呼爹唤娘。

    这些人哭得越惨,崔腾越高兴,东海王却明白,崔腾给皇帝找了一个大麻烦。

    韩孺子自己也明白,此事虽然可大可小,其实是左右为难:处罚太轻,便宜了这些养尊处优的权贵公子,令“替兵”之风更盛;处罚太重,却又牵连太广,对皇帝、对朝廷都是一种伤害。

    “给他们一次机会,告诉那些从京城赶来的人,两天之内消除‘子弟军’的疫疠,可算是戴罪立功。”

    崔腾有点失望,“就这么便宜他们了?”

    东海王说:“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自家人,这帮公子不是宗室子弟,就是世家后代,全与皇家沾亲,崔腾,你想让陛下怎么办?大义灭亲,对自家人下狠手吗?”

    崔腾不吱声了。

    消除不存在的疫疠,当然算不上处罚,韩孺子继续道:“也给‘子弟军’将领两天时间,让他们清除营中冒名者,两天之后,朕要再次阅军。”

    皇帝的旨意被传达下去,“子弟军”营中乱成一团,假装疫疠就是他们能想出的最好主意,皇帝稍一施压,他们全没了主意,只能等待城中父兄前来相助。

    第一个来为他们求情的人是宗正卿韩踵,他有一个孙子在营中,并非冒名,但是犯事者当中一半以上是宗室子弟,还有一些外戚,宗正府对此要负责任。

    被皇帝尊称为“老大人”的韩踵连腰都挺不直,平时步行一里路都要休息三次,如今却一路奔波,从城内赶往狩猎场,多名轿夫轮流抬轿,度比不了奔马,入夜之后才到达军营。

    韩踵来不及休息,在仆人搀扶下走进帐篷,改由太监扶持,刚要下跪拜见,皇帝从座位上站起,几步迎上来,亲自扶住老大人的一条胳膊,送到凳子上坐好。

    “这里不是京城,无需拘礼。”

    韩踵实在没力气讲究礼仪,只好坐下,喘了几口气,正要开口了,皇帝突然脸色一变,严肃地说:“老大人来得正好,朕正有一事不明,要请老大人解惑。”

    “陛下陛下请说。”韩踵只好将自己的话先咽去。

    “朕是无道昏君吗?”

    韩踵吓了一跳,立刻要就站起来,却被皇帝按住。

    “陛下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何来‘昏君’的说法?”

    “朕非昏君,何以宗室以昏君待朕?是朕哪里做得不对,令宗室不满吗?”

    韩踵又吓一跳,可还是站不起来,苦笑道:“陛下言重了,宗室乃陛下股肱,同姓至亲,上上下下无不感念陛下的恩德,皆以为若非陛下力挽狂澜,大楚江山危殆,宗室也将倾覆。”

    韩孺子长叹一声,“力挽狂澜非朕一己之力,也得有众多宗室子弟坐镇四方,维系大楚稳定。”

    韩踵点头,正要顺势说出自己的话,皇帝话锋一转,又抢在前面。

    “朕毕竟年轻,父兄早亡,每念及此,伤怀不已。老大人乃宗室长辈,朕一直视老大人为父、为祖,因此力请老大人出山,重掌宗室。”

    皇帝的父祖都是皇帝,韩踵可承担不起这样的身份,急忙道:“老臣昏聩无能,未能教化宗室子弟,愧对陛下的信任。”

    “一群顽劣少年胡闹,老大人何错之有?”

    韩踵一愣,“少年胡闹”是他的说辞,结果却被皇帝先说出来。

    “朕有一事相求,万望老大人相助。”

    韩踵又一愣,他受众多世家相托,拼老命来求陛下开恩的,皇帝却抢先求助,这让他很是难堪,想站站不起来,想跪跪下不去,在凳子上如坐针毡,“陛下何出此言?君君臣臣,陛下一道旨意,老臣自当舍命尽职。”

    韩孺子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朕不想颁旨,以免伤了宗室同姓之情,老大人以为呢?”

    韩踵急忙道:“对对,陛下说得对,陛下的意思是”

    “请老大人城,替朕向宗室说一声:大楚有难,全是朕之责任,朕自当迎难而上,可是独木难支,有请同宗父老兄弟随朕向前,莫拖后腿。”

    韩踵激动万分,“陛下陛下言重了,宗室子弟只能冲在陛下前面,怎么敢拖后腿,营中之事”

    “朕不想再提此事。”韩孺子摆下手,“朕自己也还年轻,知道什么叫‘年少轻狂’,不会深加追究。朕只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不知该如何向宗室表露,因此请老大人相助,向宗室说个明白。”

    韩踵正色道:“必须说个明白,再有在陛下面前使诈者,不用陛下开口,老臣先将他毙于杖下!”

    韩踵双手重重顿拐,咬牙切齿。

    “有老大人的保证,朕就放心了。”韩孺子长出一口气,“朕对这支‘子弟军’寄与厚望,如果能得到宗室的真心支持,此军必能无往不胜。”

    韩踵也是老狐狸了,这时却没有听懂皇帝的话外之意,满口答应下来,“真心支持,宗室怎么可能不支陛下?”

    “朕与宗室是自家人,不比寻常的君臣。”

    “自家人,当然是自家人。”

    韩踵告辞,立刻去了一趟“子弟军”营中,先将冒名者痛斥一番,又将出主意装病的人臭骂一通,最后道:“前面是火坑,陛下让你们跳,你们也要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别说找人顶替,就算是面露难色,也别怪老夫心狠,先将你们推下去,再将你们的父兄一块推下去。别指望有人帮你们,在军营里全都老老实实的,明白吗?”

    原来只是言语责罚,众人无不松了口气,被宗正卿骂一通倒没什么,于是全都点头应承下来。

    韩踵又单独留下各地诸侯的几名子孙,特意嘱咐一番,这才离营京。

    韩踵之后,又有多名大臣赶来,一是请罪,二是求情,韩孺子全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反而请他们相助,向各家说明皇帝的心意。

    两天之后,“疫疠”消除得干干净净,皇帝再次来营中检阅。

    这“子弟军”露出了真实面目。

    军中的主力还就是那些“替兵”,他们从小代替主人从军,操练娴熟,皇帝第一次检阅时,他们排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些表现较好的士兵,那些实在拿不出手的勋贵子弟,干脆让他们躲在帐篷里别出来,总共两千人,少一两百人谁也看不出来。

    如今一切诡计都不能用了,可是短短两天时间,谁也造不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队伍歪斜、号令混乱,军中将领越来越心虚,皇帝却没有表示不满,反而点头,向众将说:“这才是大楚的真实状况,之前的那些虚招,也就骗骗自己,真到了敌人面前,无异于送死。”

    推迟数日的狩猎演练正式开始,皇帝全程参与,但是极少开口,全由“子弟军”将领们自己做主。

    除了五名护军,众将领大都是普通世家的子孙,排兵布阵都没问题,只是胆子过小,对麾下的权贵子弟们不敢管得太严,在皇帝面前,又不能放得放松,因此左右为难。

    狩猎效果差强人意,各支军队总算到达了指定位置,错过的时间不算太长,掉队的士兵也不算太多,与精锐的南、北军比不了,却不比普通军队差太多。

    第一次受这种苦头的年轻将士们,全都盼着狩猎尽快结束,谁也没想到,苦头才刚刚开始。

    韩孺子几天前就召来了兵部官员,反复查证“子弟军”名册,确保没有人冒名顶替,如果再现一便,就由兵部负责。

    许多世家都养着“替兵”,其中一些这次没来,韩孺子“请”各家交人,理由很简单:“既然是‘替兵’,那就大大方方地代替吧,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何不让他们从军?也算是各家对朕的帮助。”

    “替兵”五百多人,全被编入北军。

    持续数日的狩猎演练终告结束,皇帝再次检阅,赐与酒食,劳慰将士。

    对“子弟军”两千将士来说,苦难终告结束,很快他们就将现自己正迎来真正的苦难。

    韩孺子召见“子弟军”十几名主要将领和兵部官员,当众口述圣旨:“养兵在于练,练兵在于行,行军虽易,一练体力、二练配合、三练口令旗号,最为有效。‘子弟军’乃朕之亲军,诸家托付,朕重之再重,特令加练行军,前往塞外碎铁城,兵部拟旨,众将传令,一个时辰之后出。”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可皇帝没想与任何人商量,他出的是圣旨,一个时辰之后,从营里出的是一支哭泣之军,好像即将奔赴有去无的战场。

    韩孺子没让任何老将老兵跟随,行军路线、沿途供应、营寨安排、与地方沟通等等事宜,全由“子弟军”将领自己拟定。

    碎铁城对世家来说是个不祥之地,曾有不少勋贵子弟死在那里,如今又有一大批人要赶去,人人都感到不妙,可是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受到父兄的叮嘱与训斥,对皇帝的旨意不敢有半点违逆,一边哭,一边还得骑马疾驰,不敢掉队。

    韩孺子没有立刻城,就在原处等候。

    在城里要遵守朝廷的规矩,在城外,韩孺子要讲讲军中的规矩,他想看看,还有谁敢来求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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