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太阳还没露出头来,黄宗祥就被赶到寨衙门来报信的家丁惊醒,直说朝廷兵马已经到了十里之外的地方,而且没有扎营休息,连夜行军向上思州赶来。

    到了寨厅穿戴盔甲,黄宗祥心里嘀咕,从迁隆峒到上思州的路虽说是沿着明江河谷,算不上山路,但也没有夜晚行军的道理,朝廷兵马这上疯了?

    盔甲还没收拾整齐,又有人来报,朝廷兵马已经攻破第一个隘口,丝毫未作停留,正在继续向这里行军。

    黄宗祥这才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来报信的人,问道:“来的有多少人?”

    “小的远远也看不清楚,只见到路上点着灯笼,好像长虫一样一眼也看不到头,密密麻麻都是人,成千上万的人!”

    把手中的人一推,黄宗祥骂道:“直娘贼,邕州总共才多少兵马?就是全到上思州来也不可能成千上万!你这杀才眼瞎了!”

    报信的家丁被推倒在地,看着暴怒的黄宗祥直欲而噬的样子,哪里还敢吭声?心中却是委屈,深更半夜,谁能够看清楚人数?

    自此之后,外围守御的人连珠一般来报,上思州设在外围的隘口都是一打就破,丝毫不能阻挡朝廷兵马的脚步,看看就到城寨之外了。

    黄宗祥看看寨外,天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外面朦朦胧胧,几步远就看不清人的面孔。就算乡下的人起得早,这时候也难招集人手,不由心中叫苦。

    寨外路上,高大全骑着马,不断来巡视,免得黑夜中有人掉队。

    这些乡兵都来自蔗糖务,忙的时候也经常连夜干农活,所以论起夜间行军来,他们比那些正规厢军更适应,一天一夜赶七十里路,并没什么脱力。

    太阳从山顶一露头,高大全就带人到了上思州寨外。

    黄宗祥终于整齐了人手,带到了寨墙,自己上了望楼。

    看着外面正在列阵的乡兵,一个亲兵对黄宗祥低声道:“主家,乘朝廷兵马新来,列阵未稳,我们不如冲出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脑子坏了?”黄宗祥狠狠瞪了说话的亲兵一眼,“没看见这些人都带着甲,刀枪整齐!你以为是以前跟我们火并的忠州黄家那伙废物?现在带人出去正中他们下怀,这城寨也就没用了!老实跟你们说,都安下心来,好好守着城寨是正经,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我们守住了,他们呆上两天自然去!”

    亲兵缩了缩头,不敢再说。

    黄宗祥看了看,问身边亲兵:“外面的壮丁有多少进了寨里?”

    “只有几十人,其他的都来不及。主家本来说的是今天晚上到齐吧,那些惫懒货还不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黄宗祥恨得咬牙:“是我失算,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不过我们治下的这些人确实欠打,主家发话,拖拖拉拉成个什么样子?”

    乡兵列阵完毕,童都头问高大全:“指挥,要不要我上去冲一阵?看看这些蛮人如何应付,我们再做道理。”

    “也好,不过不要恋战,引出蛮人布署就来!”

    童都头应一声诺,招呼手下兵士当先出列。

    兵士们按队列好,旗牌手当先,押队最后,随着鼓声缓缓前行。

    若是两军对垒,前进过程中应该有两三轮弓弩,不过现在是攻寨子,再说乡兵中也少强弓硬弩,只是依仗盾牌护住强冲。

    一队当中,旗牌手为长,押队为副,旗牌手兼冲阵,押队兼督战。所以旗牌手带队旗,持长枪盾牌,当头先行。押队带钢刀,位于最后,位于两人中间的才是普通战兵,进攻时有怯懦不前的押队可以直接斩首。

    战事激烈的时候旗牌手伤亡最大,身死则由第二人代替。押队最安全,却要求心狠手辣,关键是要对自己人下得去手。所以押队虽然是副职,但接替旗牌手的总是别人,极少有押队这个副职转正的时候。在别人眼里,押队就是个该挨千刀的角色,轮到他带队下边人就该造反了。

    看着官兵缓缓逼近寨门,寨墙上的土兵都鼓噪起来。

    黄宗祥高声叫道:“都给我闭嘴!嚷嚷什么!这些人连云梯都没有,想飞进寨子里来吗?儿郎们只管听号令,离得近了开弓放箭,射死他们!”

    折腾一会,寨墙上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童都头已经下了马,提刀执盾走在队伍最前面。要到了指挥使以上才可以不用随军冲杀,都头还是免不了要冲阵。而副都头则位于队伍最后,一是起督战的作用,再一个一旦都头出了意外,他可以稳定军心,不至大乱。

    鼓点很慢,队伍行进得也慢,一点点地压上前去。

    上思州的城寨没有护城河,但依山而建,寨前的路高高低低,就这样慢慢前行也不容易保持队伍整齐。每前进不到百步,鼓点就会变得极缓,让童都头有时间整理队伍。

    看见童都头的队伍行到距寨墙近百步的距离,黄宗祥紧张起来,死死盯着那缓缓前行的队伍,右手高高举了起来。

    看看到了七八十步,黄宗祥猛地一挥手:“放箭!放毒箭!射死他们!”

    随着这一声令下,寨墙上的土兵都弯弓搭箭,没头没脑地向寨外乱射。

    土人的都是软弓,七八十步的距离也射不到,雨点一般地在攻城队伍的前面。因为没什么指挥系统,不管射不射到人,箭雨就是射个不停。

    童都头看着前面纷纷落地的箭枝,皱了皱眉头。进蔗糖务之前他是驻扎宜州的厢军,跟这些蛮人没少打交道,知道蛮人弓箭看起来威力不大,但好多上面都抹了毒药,不能大意。哪怕就是随军医生带了解毒药物也是麻烦,因为箭上的毒药五花八门,有树的汁液,如著名的“见血封喉”,有的毒药却是取自毒蛇等动物,难以对症下药。

    队伍慢慢到了五十步的距离,寨墙上土兵鼓噪起来,箭雨变得更急,射在盾牌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见射不倒官兵,黄宗祥一下急躁起来,高声喊道:“石头,搬石头,等他们到了墙下砸死他们!还有热油也准备好了!”

    有土兵应诺,在寨墙上早已烧开了的大锅下面又加一把柴。这锅里都是滚开的热油,专等官兵接近寨墙就泼下去。

    正在这时,鼓声突然停止,一声钲鸣,高大全那边却收兵了。

    看着缓缓后退的官军,黄宗祥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折腾一番干什么,这还没有交手呢,怎么又退了去?

    童都头带的人慢慢退却,到高大全身边,问道:“指挥,怎么就退了呢?让我进到他寨门前面,不定一气就把寨门破了!”

    “没必要!本来你如果带着火药过去,到了寨门前还有用,在那里埋好点了就把他们轰上天!不过我们今天有别的办法。”

    说着,高大全让人把带的小钢炮从马上卸下来,搬到阵前,十门小炮一字摆开。有专门操炮的军士带了配件过来,蹲在地上安炮架。

    童都头看着那十根黑黑忽忽的铁管,皱着眉头问高大全:“这东西看起来也不起眼,真地有用?”

    “还行,反正在提举司里试的时候一炮就可以轰塌墙。不过那墙是现垒的,远不如这里寨墙结实,十炮齐发不知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没试过。”

    高大全说着,看那边安好炮架,对又对童都头道:“你跟刚才一样带队上去,这十门炮推在前面,到了离寨墙八十步的时候停下,瞄好了齐射。”

    童都头问道:“打哪里?”

    “那望楼上站着的是不是黄宗祥?”高大全指着望楼问道。

    童都头点头:“错不了!刚刚过去的时候远远就听见望楼上有人大叫,我还看见他指手划脚的样子,除了黄宗祥哪个会这样?”

    “好!那就到了八十步外,十炮一起轰向望楼!”

    童都头听了满脸兴奋,这小炮他也没见过放起来什么样子,不过听高大全说是挺有用的,打上几十炮怎么也能把寨墙轰塌了。可惜徐平一再交待临敌的时候最多连着打三炮,然后就得等到炮管凉了,并看过没有裂纹之类再放。不然的话反正寨里弓箭射不到,只管蹲在寨外一个劲放炮,什么寨墙都轰烂了。

    其实在徐平看来这小炮玩笑得很,跟他前世在电影电视里见到的威风样子完全不能比,倒像是人家有喜事时放的大号礼炮,细细一根管子,要多简陋就有多简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保险,特意铸了几十个铁蛋子让操炮的人带在身上,铁疙瘩砸起来总比石头有破坏力。

    见官兵退去,黄宗祥满脸兴奋,不住地给身边的属下打气。这帮摄鸟看起来有几分威武样子,实际还是银样鑞枪头,难道还真能飞到寨墙上来!

    突然之间,寨外鼓声再次响起,刚刚退去不久的那队官兵缓缓又向冲寨墙行来,跟刚才相比,速度明显快了。

    “儿郎们,打起精神,这些天杀的贼官军跟我们耍心眼,小心这次真地冲到寨墙下!石头热油都准备好了!”

    黄宗祥一边叫着,一边紧紧瞪着前来的官兵。

    到了离寨墙不到一百步的地方,走在前头的那个军官模样的家伙忽然停住,身边亲兵猛地挥舞旗子。

    鼓声戛然而止。

    几十个轻装兵士出来,推出一排黑乎乎的铁管子,对准了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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