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陶嘉渠让司机把雷远和陶若歌送回医院。

    上了二楼,走廊上碰见林雪宜,她好奇问道:“怎么陶若歌也在车上?”

    “她正好回家取东西,我是搭她的车回来的。”

    雷远边解释边欲回病房,走近林雪宜,林雪宜一皱眉:“你怎么还喝酒了?一身的酒味。”

    “陪陶若歌她爷爷喝了两杯。”

    “就你这身体还喝酒?”林雪宜语气中透着责怪。

    “酒是个好东西,能活血通络,再说我也没多喝啊!”

    “你呀,就是太自以为是!”

    和林雪宜相处数天,加上那天星夜的牵手,以及父母和他的缘分,林雪宜已不把雷远当外人,言语中更是想说啥说啥,这一点雷远比谁都清楚,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孩是真心为他好,雷远不再争辩,一脸歉意:“林医生,我错了。”

    林雪宜蓦然间快乐起来:“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说完,她转身欲回办公室,雷远叫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道:“我夜里就走,你找机会把那东西还给我,我就算正式出院了!”

    林雪宜想说什么,又咽住,叮嘱一句:“以后,自己当心一点!”

    ……

    病房里此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雷远借着走廊上投进的光亮看了看腕表。

    时间接近子夜零点。

    “是时候了。”雷远想。

    雷远轻手轻脚爬起,摸索着将林雪宜送回的密码本从床板的垫被下抽出,藏进那件破旧的大衣内口袋,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走廊上空无一人,灯光昏暗,走廊尽头的一间医生办公室还亮着灯。

    那是林雪宜的办公室。

    雷远绕了过去,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像极了林雪宜,雷远正准备进一步确认,身影忽然站起身,咳嗽一声,向门口走来。

    雷远坦然站定,里面人轻轻开门,静静地看着雷远。

    “我估摸着是你,想来和你道个别。”

    “我估摸着你会来和我道别,一直没走。”

    “谢谢你雪宜!”

    “你要保重!”

    雷远点头,脸上掠过一缕恋恋之神,挥手告别了林雪宜。

    将走廊上的窗户开了一半,雷远伸出脑袋向楼下窥视一番,确信无人后才悄悄下楼。

    一条长长的马路上,只点着几盏瓦数很低的白炽路灯,整条路上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

    已是深夜时分,寒气逼人,一些不见阳光的死角还有大量的积雪未能融化,此时连同泥土已冻得结结实实。

    凛冽的北风不时裹起地上的纸屑和枯叶,在苍白的灯光下摇曳飞舞。

    雷远紧裹着大衣,低着头,快步走到安全区的西大门。

    一个闪身,雷远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雷远抵达月溪路。

    继续沿着井绳下到密室。

    回形针斜卧在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一条军用毛毯。

    一看到雷远,他一跃而起,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来了?”

    “身上装着这个,不敢白天走!”雷远说着从怀里取出密码本,递给回形针。

    回形针揉揉眼睛,翻了几页,兴奋道:“太好了!”

    雷远:“我来调试电台。”

    回形针:“可是我们的报务员和译报员都不在啊!”

    “我一个人就行!”

    回形针马上把雷远带进里屋,把桌子收拾干净,报出电台。

    “把密码本给我,再给我一张纸。”

    雷远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翻开密码本,对照密钥,将这行字翻译成一个个电报编码。

    编译完毕,雷远说道:“你把重庆的电台呼号给我!”

    ……

    一切准备就绪,雷远关掉头顶上的那盏四十瓦的电灯,打开桌上一盏五瓦的台灯,给电台通上电源,带好耳机。

    这部电台,经过雷远的改装,已可直接连接交流电源。

    这就意味着功率提高了很多。

    拧开电台的电源开关,电台立即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雷远试着在电键上按了几下。

    一串“嘟嘟”的声音旋即响起。

    调试了一会儿,雷远觉得指法已熟练,便坐直身子,轻轻地按动电键,向空中发出自己的电台呼号。

    雷远一边慢慢转动刻度盘,一边全神贯注抓取重庆的呼号。

    没多久,雷远从“嗡嗡”的杂音中捕捉到一个信号,一刹那,雷远心花怒放。

    娴熟的指法,雷远立即向重庆的电台发出纸上的那行字——

    新年呼叫黄蜂,这里是中国南京!

    裹挟着信息的编码,通过空中的电波,瞬息间飞越了千山万水。

    ……

    陪都重庆的夜一样让人感到迷离。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际,站在歌乐山上眺望这座城市,依旧亮着的灯所剩无几,缥缈的雾气宛如轻纱,绵延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没有风,空气潮湿而厚重。

    一栋三层高的公寓楼,此刻没有一间房间亮着灯的。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这万籁俱静的子夜时分,清脆中带着一丝惊悚。

    岳巍武立即被这串电话铃声惊醒。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岳巍武翻身下床。

    电话是电讯处的值班科长打来的。

    “岳副处长,实在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了……”

    “说,什么事?”

    “南京城出现了一部神秘电台,一直在呼叫我们!”

    岳巍武吃了一惊,倦意全无:“南京?没搞错吧?与南京直接的电波联系我们一直没开通啊!”

    “千真万确,对方自称‘新年’!这是个代号?”

    岳巍武一颗心终于稍安,并未直接回答对方的疑问,平静的语气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十分钟前,我一接到报告马上给您打来了电话!”

    岳巍武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夜间一点十六分。

    “好,我马上即到!”岳巍武斩钉截铁道。

    放下电话,岳巍武愣了愣神。

    “那浑小子果然没死?”

    “谢天谢地,居然真找到他了!”

    “看来,校长下的死命令或许有了最佳人选!”

    “可是,印象中南京没有大功率电台呀,为了保证这条情报线的纯洁,秘钥也没留下啊,这小子是怎么联系上我们的?”

    ……

    带着七分疑虑和三分喜悦,岳巍武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衣,将一顶礼帽扣在脑袋上,匆匆走出房间。

    岳巍武也是刚到重庆没多久,那一天他离开南京搭乘一艘轮溯江而上,先是在武汉逗留了一两天,接着辗转数日才回到重庆,一到重庆,复兴社的一号人物戴处长马上召见了他,令他以最快的速度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的此次人事调动完全是戴先生一手操办。

    岳巍武本是浙江衢州人,加上和戴先生又是黄埔校友,这层关系使得二人很快相知相惜。

    就这样,岳巍武一个华丽转身,成了复兴社特务处的二号人物——特务处副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南京沦陷前,整个南京城混乱无序,由于相关人员的一次重大失误,让校长大动肝火,脾气如雷霆爆发,责令特务处不惜一切代价弥补过失。戴先生接到命令后直接将此任务交给了岳巍武。

    这项任务需要调动南京的一切资源方可能柳暗花明。

    由于南京已经沦陷,除了特务处安插了一定数量的留守人员,几乎资源枯竭,大批派员潜回南京也不现实,况且时间也不允许,这个时候,岳巍武便想起了系统里的留守特工,可鉴于他对这支队伍的了解,断然认为无人可堪大用,让他们去完成这样一项艰巨的任务实在勉为其难,于是,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他的爱徒,也是经由他介绍加入复兴社的雷远。

    在南京最后滞留之际,雷远更是干了一件让他大开眼界的事情,凭一己之力以及独到的细致入微的观察,他竟一下子破获了日军的谍报人员,这让他对这位军事素养极高的学生又多了一份新的认识。

    雷远的代号“新年”是岳巍武亲自取的,当电讯科长提到这两个字时,一瞬间,岳巍武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又惊又喜。

    参与一线战事的雷远居然幸存人世。

    由于任务之艰巨,岳巍武通过上海的电台对南京的谍报人员下达了启用并寻觅雷远的决定其实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毕竟子弹无情,战争残酷,或许雷远早已不在人世。

    在岳巍武看来,雷远是一块璞玉。

    玉是佳品,但不雕琢不成器,雷远骨子里的那股野性常常让他觉得对方是一匹难以驾驭的烈马。

    “真是太好了!”岳巍武一出公寓,抬头望天,呼出一口浊气,情不自禁喃喃一句。

    赶到办公室,何尚武立即把电讯科长叫到面前。

    “说说具体情况!”

    情报科长叫武兴学,拿着一本监听记录,瞄了一眼说道:“我们是一点零四分接到南京的呼号,因为这条电讯太过蹊跷,我不敢怠慢,立即向您做了汇报!”

    “你做得很好!”岳巍武赞赏一句,毫无迟滞说道,“电报内容呢?”

    武兴学连忙将手中的电报译稿递给岳巍武。

    电报手稿赫然写着一行字——新年呼叫黄蜂,这里是中国南京!

    “去,给对方电台回复两个字:砒霜。”

    “是!”

    十分钟后,武兴学一脸狐疑走进,手里拿着对方回复的电文。

    岳巍武展开一看,不禁笑了。

    对方回了三个字:大黄狗。

    “果然是他!这浑小子命真大!”

    岳巍武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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