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人白氏,昔年那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女,声名远播,爱慕者甚众,自她走江湖以来,江湖各种八卦消息就都在猜究竟哪位江湖豪杰能抱得美人归,结果她没嫁给江湖英豪,到让一游戏江湖的京城公子给摘了去。

    当然,那时候大多数人都不知戚寻的身份,只当他是江湖后起之秀,有钱,武功高强,手段高妙,时人也觉这是一对神仙眷侣。

    白夫人和戚寻二人一起闯荡江湖,遇不平则愤然出手,戚寻更是追寻着家族的秘密,越来越深入。

    当他将家族隐秘都清清楚楚地揭露出来,不禁为了祖上的丰功伟绩而心折。

    戚寻对祖上拥有的力量十分好奇,也对祖宗那些生死相依的同伴们有相当程度的好感,他竟真根据家里族谱,藏书中的某些记载,找到了和他一样身份的人。

    这些人有官宦人家,也有人已遁入江湖。

    没有人让他觉得失望,大家的生活都十分精彩。

    那一段时光,自由自在,惬意美好。

    可惜只有很短的一段时日,之后的结果……

    白夫人想起那些惨烈,刀光剑影,血腥拼杀,一时眉目冷凝,她甚至忍不住倚着床边干呕了几声。

    豪情易散,英雄会老。

    白夫人静静地抬起头看杨玉英,露出一点抬头纹,眼角也有苦纹:“我如今有儿女,连孙儿都有了,已受不起风波,只想过安生日子。”

    她顿了顿,轻叹一声:“你带我去皇城司,只要戚寻平安,我便劝他应了你们。”

    杨玉英平静地道:“静山伯所犯下的罪过,他依旧要赎罪,但我可以保证,他会得到公平公正的惩处,从此不必再受制于人……伯爷罪不至死,最多罚没家产,到是能保下你们一家几口的性命。”

    白夫人愣了下,这次到是当真注视杨玉英,目中露出几许感激来。

    “谢谢你如实相告。”

    听杨玉英这般说,她到真松了口气。

    她心里明白,如果戚寻一步走错,被逼同那些贼人合作,他也正被逼着一步步地向那个方向走,那等待他们一家的,就已经不是简单的死亡,必是要连累九族亲故。

    现在若是皇城司愿意把麻烦接过去,戚寻固然依旧要为他所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可她还是情愿。

    白夫人又细细地把手中拿的档案资料看了半晌,才合起来,递给杨玉英,起身送她出门。

    出了门,白夫人把一脸迷糊惊骇的戚芳龄叫到眼前,摸了摸她的小脸,沉吟半晌,终是无言。

    杨玉英轻叹一声:“夫人收拾东西,我且带你去探一探伯爷。”

    “是。”

    白夫人恭敬应道。

    戚芳龄和林依依都一愣。

    自屋中出门,白夫人对待杨玉英的态度就很不寻常。

    林依依心中古怪,总感觉白夫人面对这位傅小姐,不像一个长辈,到像是相当尊敬且忌惮的模样。

    她忍不住皱眉,暗道荒唐!

    静山伯府在京城扎根多年,伯夫人的身份,但凡不是面对那些正经的王妃公主,便是宰相家的夫人当面,也至多尊重些,远不至于忌惮才是。

    戚芳龄更糊涂:“可以去看爹爹?儿也要去!”

    林依依蹙眉:“舅母,我托朋友问过,京兆府不知将表舅关押去何处,并不在府衙大牢,这里面应该有别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以静制动?毕竟,我们不知道是否有人打算陷害舅舅,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保险起见,还是等我寻到舅舅下落,托关系问问舅舅的意见,咱们再行处置为好。”

    “表妹有心了。”

    白夫人笑了笑,“这几日府里乱,怕是下人们也有些不周到,要是哪里怠慢表妹,你便告诉梁氏,别忍着。”

    林依依摇摇头,还不等她继续说,白夫人便又道:“舅母知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一个女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先回去吧,这几日下头乱,你把自己的事管好,谨守门户,财物看严些,莫要让那起子小人趁乱闹事。”

    几句话的工夫,白夫人就让身边的丫鬟送林依依回漪澜阁。

    她走得一步三回头,心中满是迷惘。

    刚回漪澜阁歇了片刻,就听下头说,伯夫人让备好马车,带着戚芳龄,傅香香,一并叫来戚明和戚正两兄弟,驾车走了。

    林依依愣了半晌,张口欲追问,可一时又不知该问什么才好,她心头微微酸楚,有点难受。

    “舅母,依依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患难的!”

    都是一家人,这等时候合该同心协力才是。她一直这般想,也这般努力,她不顾脸面,亲自去求郑家哥哥,李家哥哥,孙伯母,她甚至求到时家,求到时公子那儿,时公子在刑部,想来对舅舅的事,应有一定的了解。

    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努力,可这一瞬间,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家……拒之门外了!

    如今已是深秋,秋意渐浓,风也一日冷过一日,尤其是最近一连三天秋雨后,风竟有些酷烈的味道。

    戚明和戚正两兄弟,一左一右护卫在母亲的车驾前,神色凝重,眉眼间隐隐有一丝惊疑。

    马车本由京兆府的古大捕快驾车,身后跟着一队黑衣捕快,这些黑衣捕快都是京兆府的主干精英。

    但走过四桥巷,应该是走过四桥巷以后,他骤然一回头,忽然就发现跟着他们的人都变了。

    一共十二个黑衣劲装的汉子,看不见兵刃,可一看这些人,戚明两兄弟就觉身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们在朝中任职也有些年头,并非没见过世面,但这样的高手,这一定是高手,什么地方能和白菜萝卜一样寻常?

    “到了。”

    穿街过巷,走到驷马街头,马车又是单独的马车,直接进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戚明就听到里面似有人在宣读大顺律,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回,很有韵律。

    一闪念的工夫,马车就停下,杨玉英先下了车,又伸手把戚芳龄和伯夫人搀扶下来。

    戚明发现傅香香在这个地方显得很自在。

    她随意地一伸手,旁边阁楼上就传来笑声,有一个藤箱从上头落下,恰到好处地落到她的手里。

    傅香香啪一声打开藤箱,从里头取出一连串的钥匙,她又喊了一声:“哪个房间?”

    楼上不知在做什么,噼里啪啦的,好像还有些暴躁的怒吼声。

    “在丙字号二十三。”

    后面墙壁忽然裂开一条缝,从缝隙里钻出个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姐,帮我瞧瞧这批雷震子,夏姐送过来的时候好好的,可一转眼怎么就该爆的时候不爆,不该爆的时候它乱爆……”

    杨玉英眼明手快,迅速把后面的保险阀给他按回去:“呵呵,滚回去背书,藏书阁三楼东丁字一七九,背不完给我滚回训练营。”

    裂缝里露出来的脑袋瞬间消失,只听里头咕咚咕咚,砰砰哐哐,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杨玉英无奈,略一蹙眉,招招手,带着戚家的人向里面走去。

    戚明和戚正心中茫然。

    现在谁都看得出,他们家这位表妹和眼前这些人是一伙的。那她,是他们家表妹吗?

    戚明不自禁有那么一点怀疑,但想一想,静山伯府表小姐的身份也没什么了不起,应该不至于有人来假扮?

    “……爹爹肯定是冤枉的。”

    戚正忽然道。

    戚明沉默。

    走过十一条岔路,进入地下,周围光线瞬间暗淡,戚明越来越紧张,直到一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张画。

    戚明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滚烫,烧得他一跳三尺高:“皇城司?这里是皇城司?”

    那幅画的内容他一瞬间就完全记不清楚,只记得题记——记皇城司暗牢见闻。

    周围或坐或躺的犯人瞬间目光转移,齐刷刷看向戚明,冰凉的杀意从眉心刺入,戚明身上的冷汗滚滚而落,木然地被母亲拖了一把,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走。

    下到三层,终于见到了父亲。

    戚芳龄呜地一声哭出来。

    戚寻的状态其实到还好,他一个人住了一个牢房,没老鼠没蟑螂,地上铺着干草,吃的也是正经的三合面的窝窝头,杂粮饼子一类,除了稍稍有点拉嗓子眼,不馊不臭,若是换个贫民百姓关牢里几天,没准还能胖个几斤。

    杨玉英轻声道:“我相信伯爷会做一个正确的决定。”

    说完,她就把空间留给这一家子,径直走人。

    探监的时间有限,只过了两刻钟,白夫人就领着儿女,依依不舍地离了牢房,从牢里出来,戚家三兄妹都神色迷离恍惚。

    戚明:我爹不是京城不干正事也不惹祸,就喜欢倒腾古董的纨绔伯爷?

    戚正:我娘不是当年被我爹一见钟情,强抢入府的乡绅家的女儿?

    在京城,白夫人身份成迷,关于他们这一对夫妻的传闻,三个儿女从小听到大,虽然爹娘这几年瞧着疏远,但他们谁也没觉得二老感情不够深。

    戚寻年轻时相貌堂堂,从来不缺女人缘,可他除了当初他母亲做主给他纳的一个老妾,还是早就放出去嫁人的,自娶了夫人,身边就再无其他女人,别说妾,通房丫头也没有。

    父亲年轻的年代,和当下可不同。

    他们那时候,妾简直属于必须品,代表男人的面子,就是女主人身边没几个妾伺候,出去做客都显得不合群,没气势。

    当年风气如此,二老恩爱地插不进个摆设,谁能说他们没感情?

    所以当初那些传闻,什么白夫人为了戚寻和家里决裂,什么白夫人被有未婚夫,但戚寻横刀夺爱,他们三个儿女都有七八分相信。

    娘亲从来不提娘家,这里头必是有点缘故。

    父亲和母亲是私奔出来的这种理由,在他们心中是真心有点可信度。

    可此时听完父母短短时间,三言两语的简单交流,他们才知道,母亲竟是江湖名门世家的小姐。

    父亲年轻时,竟也曾闯荡江湖,还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名号。

    更可怕的是,他们家,静山伯府,也不像他们想象中一样,只是个稍微显得有些衰落的勋贵之家。

    前头几代静山伯乃是皇帝的心腹,府上一直在为皇家保管一份重要的机密。

    现在,因为父亲年轻时的荒唐举动,皇室已经开始觉得,静山伯府保留这份机密并不安全,所以才有了皇城司出面管这件事。

    戚明和戚正出了门,眼睛盯着脚尖,再不复来时轻松,绝不敢四下乱瞥。一路出门,护送母亲和妹妹上了马车,自己也骑上马,恍恍惚惚地直入家门。

    他们两兄弟,这大半日都稀里糊涂,天黑了才惊醒过来。

    “想什么呢?母亲不是说阿爹的事不需要我们操心?再说,你要是担心,好歹出去探探消息,戳在床上发这大半天呆了。”

    梁氏咬断了丝线,同样愁云惨淡,却还是努力岔开丈夫的心思,“我托傅表妹给你织了个护膝,你瞧瞧,别看东西简单,可人家织的就是不一样,料子特别,这形状也特别,贴合到你这关节上,关节热乎乎的,回头我再请傅表妹给咱爹,咱娘都织一个……”

    戚明:!!?

    梁氏回头就看到丈夫一脸震惊,连忙回过身揽镜自照:“头发乱了?脸花了?没有啊!你作甚这副鬼样子。”

    戚明哽了下:你都让皇城司的人给你织护膝了,还怪我惊讶?

    “我担心哪天咱们俩在家被人暗杀在床上。”

    梁氏:“……”

    她伸手摸了下丈夫的额头。

    “不热?”

    两口子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有点疯。

    一转眼天色转暗,忽然下起了雨,丫鬟替林依依撑着伞,护送她去稼穑轩,刚走到门口,就听金妈妈招呼人抬着大件小件的箱子出门。

    林依依扫了一眼,没多话,她身边两个大丫鬟却是气不平:“又是送去西跨院的!

    她们也就絮叨一句便住嘴,现下家里气氛不好,下人们都小心着,她们说得多,也怕自家小姐心里不痛快。

    林依依指尖略略一缩,刺到掌心,隐隐有些疼。

    就今天一日之内,舅母快把嫁妆箱子都搬给傅香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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