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发现及时,王二嘴大喊一声连滚带爬的冲进房里,惊醒的奶妈哭喊着死命往上扶,摸粉姐身上还是滚热的,喊来几个人合力背着抱着,王二嘴匆忙寻到剪刀,上前赶紧把绳给剪了。

    当夜王二嘴和奶妈寸步不离看守伺候,轮番苦苦相劝,而在鬼门关里走了个来回,粉姐想死的心也就淡了。

    好生休养了两日,王二嘴渐渐放下心来,嘱咐了奶妈几句,遂出门打探消息并寻找刘智去了。

    粉姐嫌屋里闷热,走出来遥望皇姑寺里的亭台楼阁,重重殿宇,对摆弄花草的年老宦官说道:“奴家想进寺里走走,可使得?”

    宦官说道:“这皇姑寺是宫里太后娘娘的香火院,不是皇亲国戚大臣们家的家庙,寻常人是轻易进不去的。就是本地的老爷奶奶,也还有个节令;除了正月正旦,十五元宵,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圣诞,三月三王母蟠桃会,四月八浴佛,十八碧霄元君生日,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十一月冬至,腊八日施粥。唯有这几日才是放人烧香的日子,不是这节令,哪怕达官贵人有什么还愿挂袍、许幡进灯的善事,也得先问司礼监讨了小票,行给把门的大太监,才放得进去哩。话说十来岁的小厮男人,通不许跟在里面,这又不是节令,且不看罢,没的被管事太监撞到了训斥。”

    越是这么说,粉姐越是勾起了好奇心,兼且她又是女人自讨没什么忌讳,当下使出院子里的伎俩,对老宦官撒娇媚眼软硬磨泡的,奈何眼前之人又不是完整男性,一辈子都和女人打交道,压根不为所动。

    粉姐暗自气苦,忽然眼眸一转。说道:“老公公若不放我进去,那我拔下钗子来,照着嗓眼里头扎杀,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谁知宦官仅仅瞅了她一眼,径自转身浇花去了,闹得粉姐大感无趣,狠狠一跺脚返回房里。

    且说王二嘴进城跑到锦衣卫附近的宅子前。只见双门紧闭上加铁锁,交叉贴着锦衣卫的大印封条。

    王二嘴暗自乍舌,能劳动锦衣卫出面定是有徐家人出头了,不然仅凭徐翠云绝对搬不动官方出面。这下糟了,万一徐翠云记恨自己,请锦衣卫抓进去随便折腾几下。那不死也得脱成皮。

    他不敢回家自投罗网,就去和刘智关系较好的同僚陆淐家打听,陆家位于外城安闲坊草帽胡同,临街过道三间向北厅房;里面中门,一座朝南住室,灶房与茅厕相对,厢房同佛堂为邻。

    陆淐今年三十多岁。家有七十岁向佛和善的老母亲,性情善良的妻子及一对小儿女,为人交游广阔很是仗义,在街坊里很有威望,这几日不当值在家歇息。

    刘智被拘禁在家,抽空悄悄派人来托他寻访粉姐的下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见到王二嘴问到了人下落。告诉他搬动锦衣卫长官的乃是徐家老四徐淞。

    原来徐翠云求到了弟弟身上,徐淞大怒当即派人知会锦衣卫查封宅院,不过反过来劝姐姐不要为难粉姐,怎么说生米煮成了熟饭,不能不认账。

    徐翠云本待不听非要派人暗中抓住粉姐卖到外地为千人骑万人睡的窑姐,徐淞就威胁说要去告诉三哥,徐翠云无奈只得暂且忍下一口恶气。

    这时王二嘴苦笑道:“这该如何是好?得罪了徐家岂是说笑的。完了,别想在京城有立足之地。”

    陆淐笑道:“我倒是觉得此乃好事,二嫂好歹是下了聘书,难道大嫂还敢不让她进家怎地?那岂不是犯了七出之罪?不管如何咱们辛苦一次。刘智得记着此情,则今后万一遇到了难事,也好通过他请出徐家。”

    “这倒也是。”王二嘴点点头,随即大摇其头,“不瞒你说,那晚二嫂悬梁自尽,幸亏被我救了下来,我怕她再寻短见,最终里外不是人。”

    陆琪吃了一惊,忙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守着?可不能闹出人命来。”

    当下陆琪送王二嘴出门,瞧见隔壁姓金的铜匠被几个人拉扯厮打,领头的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

    陆淐赶忙上前拉着李增枝的手,说道:“李爷为什么生气?别动手,看小弟的面子上算了吧,老金定是又拖延了工期是不是?”

    李增枝气道:“我家里大轿上四个铜环,放在前院,不知哪个狗东西偷了三个去。找他许了六钱银子,又与了他三分酒钱,叫他配上三个轿环。他娘的足足整三个月了,每日诳着我跑。老陆你说说,从皇城咱府里到这草帽胡同,来回好几里路,起初三五日一遭,又一两日一遭,这几日竟叫我一日一遭,大热的天车马赏钱使了多少?昨日还发神赌咒的许诺今日一准完工,敢情又哄我?躲在家里死活不出来,你说我揍不揍他?”

    陆淐回头骂道:“不成人的狗玩意,可恶透顶,收了银子三个多月,不给配出来,不打你打狗么?打了几下还敢叫喊,赶紧闭嘴。”

    转过头来,陆琪赔笑道:“看在小弟分上,限他三日,再要扯谎,也不用李爷动手,我打断他两条腿。”

    李增枝说道:“其实晚几天早几天我也不着急,可是后日一早,我大嫂要往皇姑寺挂幡去,必须得御赐的大轿。反正他就是十倍的本金利息赔我也不行,赶紧连夜赶出来,不然,老子带你去兵马司。”

    金铜匠捂着脸说道:“家里放着现成的铜,我打给你,明日晌午钉上去,后日叫夫人坐就是了。”

    李增枝说道:“那你就快打,老子今日守着你,也不回家了。”

    自然没几个人知道为啥李增枝要亲自关心此等寻常小事,为啥三个月明知金铜匠说话不靠谱,也傻乎乎一趟一趟的来,实在是家里有说不出的苦衷。

    这边王二嘴心说巧了,曹国公家竟是要去皇姑寺,后天记着瞧瞧热闹,径自告别离去。

    回到住处,粉姐正在屋里生着闷气。王二嘴本就有意哄着她,问了缘由顿时大笑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了。”

    第二天进了京,远远瞧见李增枝坐在街口悠闲自在的吃茶,陆淐在铜匠铺里帮忙,拉着他到铺子外头说了出来。

    陆淐想了想,对喝着茶水的李增枝问道:“李爷,我有个姑表嫂子打外地来。就想着进皇姑寺随喜观赏一番,话说她大老远进京一次不容易,我也不好拒绝,您看?”

    “这有何难?”李增枝大大咧咧的放下茶盏,“禀我大嫂一声,不就是带她进去见见世面?简单。”

    倒是陆淐办事向来非常细致。轻易不放过任何细节,这也是做了锦衣卫多年来的职业习惯,加上他多多少少知道些李家的琐事,有些为难的道:“她衣服不甚齐整,也没有丫鬟跟随,又生得花容月貌,不懂豪门人家里的规矩。”

    “等等。”李增枝想起了被打死的丫鬟。微微变色道:“那就算了,没的误会和我有牵扯,解释不清。”

    这时候王二嘴来了一句:“这嫂子其实是徐家的亲戚,也就是妻妾上头的那点破事。”

    “徐家,金陵徐家?”李增枝大为惊讶,眼见王二嘴微微点头,心照不宣的笑道:“那你不早说,实话告诉你们。今次是我大嫂请了徐家三嫂礼佛,既然她们是一家人那就无妨了。”

    “嗯!又不好明着说清楚身份。”李增枝沉吟片刻,笑道:“要不叫她混进人群,不要言语,若是我嫂子见了,就说是徐府之人;若是三嫂见了,只说我府上的人。那时候谁还会查考点名?大家磕头,叫她也混在里面爬下磕个头然后溜到一边去。万一有人查问,还有我在旁边帮衬。”

    陆淐喜道:“太好了,多谢哥哥玉成。”

    稍后王二嘴把此事告诉了粉姐。粉姐听了满心欢喜,谁人不知魏国公徐家的大名?刘智也没少吹嘘现今的英国公徐家,心说既能进寺一遂心愿,又能趁机亲近下徐家真正当家的三少奶奶,哪怕这一次仅仅是点头之交,那往后也有了由头进内宅拜访,好生巴结,谅她徐翠云也不敢把自己往死里整治了。

    次日三更天的时候,粉姐早早起床用心梳洗一番,吃了早饭,换了一个金陵流行的三环髻,穿上借了陆淐娘子的簇新翠兰素纱长裙,骑着借来的马赶到了曹国公家,李增枝已命人等着她照管,安排进一众媳妇里。

    粉姐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所有人除了偶尔有人咳嗽基本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就见两位太太乘坐两顶御赐的八抬大轿,明黄轿顶,重福绢金边轿围,敞着轿帘。

    仔细看去,两位夫人眉目如画,俱穿着大红箭袖的麒麟宫装,雪白的雕花玉带。

    轿子前面有八位旗牌官带领三十名亲兵开道,后面还有三十名亲兵保护,再往后是举着大红柄金掌扇的仪仗,跟着一长串的骨花轿子,还有七八十个丫鬟媳妇并管家长随小厮等,全都骑着马相随。

    李增枝恋恋不舍的收回惊艳目光,暗叹一声徐灏的无边艳福,吩咐家人扶着粉姐等媳妇上马,跟在后面。

    却说皇姑寺门前朱红色的一圈雕墙,里面青松掩映宫殿,翠绿千层华屋,石狮子镇玄门,兽面金铺绣户。香烟细细,丝丝氤氲透越珠帘;花影重重,朵朵漆花飞扬画槛。

    莲花座上,高擎菩萨丈六金身;贝叶堂中,藏着先帝遗留人间的娇美粉黛。等队伍将到寺门,震天震地的四声喝起,本寺主持老尼带着一群尼姑出来迎接。

    虽说称呼二位夫人为太太,但李景隆的发妻李氏年纪并不大,沐凝雪就更不用说了,看上去的年龄好似少艾之间。

    粉姐羡慕万分的远远望着,李夫人生得清秀端庄,头上戴一尊赤金拔丝玉观音,右边偏戴一朵指顶南洋珠翠翡叶镶嵌的宝花;而徐夫人的绝色容貌无需多言,戴一枝赤金展翅飞凤,丹凤口衔八颗明珠宝结,右插一支红宝石碎钻的绛桃。

    二人身后各有四个丫鬟遮扇护送缓缓前行,丫鬟仆妇黑鸦鸦的跟着,粉姐被奶娘搀扶混在人群里,身前身后姿色漂亮的女人多了,此刻就犹如大海洒沙一样,谁会注意到她?

    如此随着两家太太登楼上阁,串殿游廊,走东过西,至南抵北,使得粉姐为之心满意足,眼下满心想着寻到个合适机会,好和徐家夫人搭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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