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宝笙带着个女新生返回南院宿舍,名字叫做李慧,看上去十分活泼,梳了两条小辫子。

    一边走,伍宝笙一边问她:“你是哪一系的?”

    “地质!”李慧快乐的回答,又说道:“家父是工部主事,一辈子与矿打交道,所以我就报了地质系。”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伍宝笙见她喜欢说话,索性继续聊了下去。

    “六个。”李慧蹦蹦跳跳,“我最小,我与五哥李忌还是学生,大哥二哥已经出仕了,三姐嫁人了,只有四姐生病死了。”

    “你一个人上学想不想家?”

    “不知道,也许想,也许不想,家里规矩大,能离开家欢喜的很。我也不是一个人,不有个哥哥么,他也是新生,有兄长作伴。”

    “也是新生?”伍宝笙代她高兴,女孩子有人陪伴无疑方便多了,不料招惹了李慧的骄傲话来。

    “李忌!你没看见?男人中个头最高,模样最俊,最神气的那个。”李慧似乎也察觉到了有王婆卖瓜之嫌,转而说道:“总之很不错的人,他在金陵永远考第一的。这次家父来四川做官,送他来云南读书,若不是耽搁了一年,他比我高一班的,我在金陵女子师范读书。”

    学校里有很多辽东系,金陵系的学生自视甚高,瞧不起人,对此伍宝笙有些反感,见她也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皱眉说道:“派给我的妹妹没来,她也是金陵人,年纪很小,有机会给你引荐一下。”

    “她叫什么名字?长得也好看么?”

    “今天没有来,名字到时再告诉你好了,人我没看到。”

    “学什么的?”

    “学文学的。”

    “文学?哦,那一定是个大家闺秀了。考试也容易一点吧?”

    伍宝笙不愿用尖酸的话刺破李慧的骄气。索性说道:“我不知道,考试是要评总平均分数才能入学,不过文学系少考一门算学。”

    李慧还想说什么,伍宝笙清楚说下去她不免要碰钉子,比如张涟漪的总平均分数,即超过了金陵女子学院的第一名,于是说道:“今后我叫你小惠吧。”

    “好。”李慧又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我从入学日起,大家就一直叫我小惠,因为一直是班上年纪最小的。”

    “好了。”伍宝笙停下脚步。“楼上是十四号,你的房间是十四号吧?”

    “你怎么知道?”李慧很惊奇。

    “你手中有住宿证,都看见了。”伍宝笙笑了笑,“现在上楼去吧,那边是到小院的通道,向左转是洗漱室,向右转等下你自己会知道了。”

    李慧笑嘻嘻的道:“一定是臭烘烘的茅厕。”

    “女孩家的,不要这么喊。好了,我住十一号。有事可以来找我。”伍宝笙一团和气的送走了她,心说这样一个孩子派给沈葭,叫她怎么带得了?

    推开房门,一股清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伍宝笙知道一定是张涟漪了,因她的房间只住了三个人,另一个史宣文还没有来。

    只见屋里原本空着的床,包括另外的两张床。都已经整整齐齐铺好了床单,枕头是雪一样的白色,墨绿色的宽边。一床湖绿色的锦被,不奢华可也不寒酸。

    书架上有一小打别致的笔记本,书本用厚绿纸包了书皮;桌上铺了块白细布桌布,也有绿边,一盏绛红细瓷花瓶,插着粉色的石竹花。

    正中一本厚册子,册子前一套徽州文房四宝,窗帘被换了淡雅的湘绣,窗台角落,桌椅板凳皆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礼貌的站了起来,眼眸有些发红,显然无人时哭了一回,毕竟要独自在云南求学三年。

    家里人都很不理解为何要把涟漪送到云南,徐灏没有解释,他要给涟漪一段毕生难忘的宝贵回忆,同时小叶子被送到了杭州美术学院。

    “好一个罕见美人。”伍宝笙不禁心生赞叹。

    似乎涟漪极为得她的眼缘,也或许是特殊的身份,反正伍宝笙心里喜爱极了,见对方脸上的泪痕,不忍问她伤心的缘故,怕又惹得她哭。

    无疑伍宝笙被涟漪的外表给迷惑了,看她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儿,小可怜儿似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越发的倍感怜惜,生怕小女孩怕生,语气非常的温柔而平易近人。

    不料,如此小心翼翼的问候还是惊吓了有着天使一样外表的涟漪,怯生生的道:“我来了半个时辰,试着把屋里收拾了下,对不住,对不住!”

    “真是!”彻底被迷惑的伍宝笙简直是叹息了,柔声道:“不要这么小心翼翼,你是我的小妹妹呢。来,咱们坐下来说说话,我们不是生人呀!”

    上前握着涟漪的小手一齐坐到她那又新又漂亮的床单上,好像真正的姐姐,笑道:“我早知道你了,京城不亚于公主的名门闺秀,徐先生的掌上明珠。我叫伍宝笙,蜀王妃是我的姑姑,说起来你我也是亲戚,现在我是你的大姐姐了。”

    “姐姐。”初来乍到的涟漪马上叫了一声,仍是怯生生的,像似含了无限惊喜。

    垂下了眼皮,涟漪捏着伍宝笙柔若无骨的双手,捏呀捏呀,仿佛在告诉对方,我真开心有你这样一位美丽温柔的姐姐。

    伍宝笙没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只看到垂头时圆润的双肩,一头秀发。

    彼此说着女儿家的亲热话,涟漪衷心说道:“真欢喜,姐姐,我真欢喜!心上快活极了。”

    伍宝笙笑道:“刚才想家了吧?”

    “没有。”涟漪顿时不知所措,“不是,不是,也有点想。”

    “别说了。”伍宝笙把对方的小手偎在自己的脸上,“我看见了你的泪痕,又见你这副小心样儿,我真想,真想。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哭的。”

    “呵!”涟漪顽皮一笑,感觉到她的善意,也就不想在耍小心眼了,交谈中讲起了上午时遇见两位男生的经过,讲诉自己为何不去迎新会的原因。

    伍宝笙认真听着,神色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眼前可爱的女孩子与她相处不过几分钟,竟然把她从未有过的一种纤巧、微妙的心理引动了。

    伍宝笙的童年并不快乐,母亲早逝,父亲娶了后妈。家里人勾心斗角,小小年纪尝遍了人间冷暖。她的美丽是天生的,但她自己从未感觉到,为了念书,自小太用功,本身又太聪明,牢记着蜀王的教诲,心里要净明如镜。

    新式学校给了她无牵挂的三年金子般的学生生活,每天开心地笑。开心的做梦,此刻在眼前这位肤色鲜明比她还要美貌的明媚少女身上,找出了女孩子另外一份幸福,是她一直苦苦追求过的。家族的宠爱。

    这种幸福好似撩人的芒草,撩动她本非世俗、非人间的女儿的心,怔怔看了涟漪半响,忽然说道:“我真羡慕你。”

    忽然楼下有人叫道:“伍姑娘。张姑娘,吕先生找你们,在会客室。”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下了楼,吕先生陪着徐灏夫妇说话,涟漪瞬间飞下了楼梯,扑在舅妈的怀里,推也推不开了。

    徐灏顿时失笑,对有些拘谨的伍宝笙说道:“伍姑娘人好得很,功课品行全是第一等的人物,今后我的涟漪要麻烦你来照顾了。”

    “晚辈不敢当。”伍宝笙受宠若惊。

    沐凝雪笑道:“涟漪,俊俏了十来年,可被人家伍姑娘比下去了。”

    涟漪听了只笑着不说话,伍宝笙忙说道:“蒲柳之姿岂敢与妹妹相提并论。”

    涟漪说道:“姐姐真的很美。”

    “伍姑娘,你今后可要小心我家涟漪的**汤呀!”沐凝雪善意提醒了一句,问道:“不想家了吧?”

    徐灏也用玩笑的目光认真的看着她,只见涟漪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低下了。

    沐凝雪不舍的推她起来,笑着说:“有了姐妹,过几天就要赖在学校不愿回家了。”因把涟漪视为女儿,做母亲的说着不觉有点嫁女儿时的心酸,“别搂着我了,都上了大学,是大姑娘了。”

    告别恋恋不舍的涟漪,徐灏夫妇返回住处。夜里,沐凝雪忽然问道:“不知夫君为何如此热衷于办学?”

    躺着的徐灏搂着妻子,说道:“无他,四书五经早已不合时宜了,不锐意改变的话,早晚将被这个世界所淘汰。”

    “是否在危言耸听呢?”沐凝雪轻声说道。

    “怎么说呢。”徐灏想了想,“我对国子监深感失望,你可知道,欧洲早就有大学了,法国的图卢兹大学,巴黎的索邦神学院,伦敦的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汇聚了本国的优秀人才,就和我们的各学科一样。时下学生们的论文,翰林院竟说和天书一样,根本看不懂,这才短短几年,即创造出如此多的词汇?若还是在八股文的框架下,诸子百家只会越来越式微,社会千年如一日。

    尽管现在的欧洲一切以圣经为教义,类似于我们的儒家一统天下, 但随着社会发展,不久将酝酿出一场对知识和精神的解放风暴,这将彻底改变整个世界。你永远也想象不到,钢铁打造的船,还能在天上飞,千里道路几个时辰即能抵达。”

    沐凝雪追问道:“为何如此确信?难道夫君真的是神人?”

    “凡夫俗子而已。”徐灏笑道:“难道现在的变化还不够证明么?俗话说居安思危,先贤留给我们无价的财富,作为后人当继续创造下去,而不是坐享其成,不思进取,一旦被异族超越,天朝上国沦为了东亚病夫,那么我们的后人将如何看待我们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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