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后,你亲自送他去爵爷府,务必从他嘴里得到些真东西,”

    石亨说完后,便往营帐走去,他的速度依旧缓慢如前,以青有几次都差点儿撞到了他的身上,

    “姐夫,你不生气么,”

    二人好不容易,一前一后回到了营帐内,

    以青看着将自己扶上小榻的石亨,想从他脸上找出來一丝怒意來,却看到的只是平静如水的眼波,那双眼睛深邃的像一口深井,

    “生气,”石亨长眉一挑,笑笑道,“青儿说说,我为什要生气,”

    “嗯……”以青想了想,轻轻说道,“嗯,就是那个蒙古人说你像个女的,”

    石亨依言拿过自己的面具,往以青面前一放:“这就是面具存在的意义,不过,以貌取人,那是失败者才会给自己找的借口,”

    “咦,”

    “怎么了,青儿,”石亨听以青发出疑问,以为她又感到不适,忙追问道,

    “沒什么,”以青轻轻碰着怀里乌黑的面具,奇怪道:“我明明记得这上面有些红色的,怎么沒有了,蹭掉了么,”

    “都晕过去了,还看得这么仔细,”石亨宠溺地看着她,“这面具里有秘密,你想知道么,”

    秘密,

    “……”

    石亨见以青沒有说话,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狐疑地看着自己,便摇了摇头:“以为我骗你么,”

    “……”

    以青的沉默再次让石亨笑了起來:“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防三防四的性格了,”

    “沒啊,青儿不是一直这样么,小心驶得万年船啊,”青儿挤出一个笑容,却沒满脸的胡子盖得严严实实,

    “怪我,”石亨跪在小榻前,一双眼睛深深地看过去,轻声说道,“我的面具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的面具却是我给你戴上去的,我不能给你一个安全的世界,不能让你过正常女子的生活,只能日日与男子为伍,在这满是杀戮的军营里磨沒你的天真和快乐,是我的错,”

    “姐夫……”以青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中好似有一汪水,流动的光彩让以青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青儿,你等等我,好不好,”

    等你,

    “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努力给你一世安宁,那时候,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好么,”

    一世安宁,

    这样的日子,以青想也不敢想,

    怎么可能呢,

    自己这样的身世,又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乎宝藏的秘密,不就是一块现成的唐僧肉么,

    只是,姐夫,你会是那个替我降妖除魔、踏着七色云彩的孙悟空么,

    “青儿,你只要点点头就好了,信我,嗯,”那样温柔笃定地目光,好像世上最强的**,超越了鲜血与热泪,无关风月,“记得我的承诺么,”

    “同舟共济,共抗风雨,永不反悔,”以青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石亨伸出右手,看着以青略带薄茧细细的手指轻触到自己的掌心,心中一松:“永不反悔,”

    “啪,”

    “啪,”

    “啪,”

    二人击掌三下,石亨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样和煦的温暖直达眼底:“青儿,你还想知道面具的秘密么,”

    “好啊,姐夫,”

    以青目不转睛地看着石亨端來一盆清水,将面具放了进去,面具下的铁胡子太多了,很大部分都堆在了水盆外面,只有半张黑脸浸入了水中,

    “……嗯,这是……”

    以青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半盆清水慢慢变成了红色,一道道红丝从黑洞洞的面具中游了出來,好像凤凰泣血一样,很快染得如残阳一般,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以青只觉得手脚发凉,她抖着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血,”

    石亨沉声回答她,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大半个身子挡住以青的视线,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色,继续道:“蒙古人的血,我们的血,”

    “我不明白,”以青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察觉到空气中并并沒有浓郁的血腥味而,觉得镇定了许多,稍稍平复了口气说道,

    “这面具的材料十分特别,其实,它本是与这银甲一样的颜色,可是从我第一次上战场杀敌,它被溅上了血迹,便开始变黑,慢慢的,随着死在我手中的蒙古人越來越多,这面具也最终变成了这样乌黑的颜色,”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青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战场就是修罗场,受伤死人是非常常见的,尤其是在两军交战时,作为一名战士,只能祈祷自己不要受伤,因为沒有人可以救自己……”

    以青垂了眼睑,低声道:“我明白了,大哥受伤不是谁的错,怪只怪,这样的乱世,”

    石亨看着她,咽下了还沒讲完的话,就是这样透澈的人,这样剔透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不牵挂呢,

    “姐夫,我不怪你,真的,”以青叹着气,“其实也不能怪他,大哥那样的性子,是不齿做一个胆小怯弱的逃兵的,而你,作为战场的领导者,怎么可能确保每一个人都活着呢,怪只怪,这场意料之外的遭遇战,怪只怪,蒙古人恶劣的生存条件,只能逼得他们南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石亨想起刘阿大在战场上的拼搏,完全是不要性命的打法,他奋不顾身地挡住朝自己來势汹汹的箭簇时,眼里的决绝和漠然让自己心惊,

    “可是,他那样瘦,姐夫,我好难过,”以青的泪花糊住了眼,“大哥是实心眼的人,我却在欺骗他,而他做了无谓的牺牲,若他真的病了、死了,我想我也沒有办法原谅自己,”

    “青儿……”石亨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一样,

    “姐夫,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以青拿手抹了眼泪,吸了吸鼻子,缓缓道:“让他尽快成亲,然后,撤了他的军籍,把他送走,好么,”

    “……你想把他送到哪里,”

    “不是他,是他们一家,杏花姐,桃花,李铁匠,只要他们平安,送到哪里都可以,苏州,京城,只要他们能好好的就行,”

    石亨看着以青,眉飞入鬓,郑重地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他这辈子一定可以平安终老,”

    “嗯,”

    良久之后,石亨问道:“青儿,除了他,你还愿意为别的人谋划么,”

    愿意为我么,

    以青还沒有从离别的情绪中抽离出來,听到石亨的问话,眨了眨眼,笑道:“这个自然,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石亨沒有食言,正如以青所愿,他将刘阿大送到了伤兵的养疗所修养,直到刚刚初夏的时候,就以伤病为由,撤了他的军籍,并送了一份贺礼,命他五月十五成亲,这也是刘阿大作为一名军人,得到了最后一条命令,

    以青仍旧沒有见过他,她已经适应了扮演新的角色,也正在努力的克服晕血的毛病,经过一次次的实验,虽然还是会眼前发黑、手脚发麻,但是已经不会每次都晕倒了,

    冯王平看着以青这样的折磨自己,皱着两条短眉毛,不解地问道:“何苦呢,”

    “我若要当个好大夫,必须要战胜这个,”

    又一次的晕倒后,以青躺在小榻上,气息微弱的回答,

    “哎,说真的,你是怎么得的这个病啊,天生的么,”

    以青摇摇头,其实自己也说不出來,为什么会晕血,小的时候,看到杀鸡宰鱼的场面,并沒有半点不适,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呢,

    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鲜血横流,好像是在一个雪天,

    汩汩的鲜血在白的雪地上蜿蜒而下,像恐怖的长蛇,一直爬到自己的脚下,

    那是,巧兰的血,

    每次想起那一刻,就会觉得整个人像被一张大网罩住了身体,无处可逃,无从面对,

    冯王平看以青静静的发着呆,并不回答自己,每个人都有她无可奈何的往事,只是生命如奔流的长河,沉重的东西终究会淤积到河底,不去触碰,便会永远清澈如初,这样才好,

    “对了,今天是五月初五,刘阿大要成亲了,”

    “嗯,我知道,”以青听冯王平提起,想起最憨厚淳朴的大哥要结婚了,心中的惆怅也减淡了几分,

    “忍得住不去看看,”冯王平皮皮的笑道,眉毛上扬,

    “沒什么忍不住的,刘阿十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么,就该呆在死人应该在的地方,沒什么事儿,还是不要出去吓唬那些故人比较好吧,”

    以青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心里还是遗憾,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能亲自送上自己的祝福,

    “师傅,你们说什么呢,”

    于冕捧着簸箕,笨拙的走了进來,來不及放下手中的药材,就奔着以青的小榻前來了,

    他瞥了眼地上泛着红光的小盆,明媚的脸色冷了下來:“你怎么还在试啊,”

    “管的够宽的啊,”沒等以青回答,冯王平嘴快抢了先,

    “什么管啊,”于冕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这叫关心,她见了血总是要晕倒,好人都得弄坏身体,何况本來就……”

    “就怎么样,”冯王平眼里含着笑,打趣道,

    “哎呀,反正我不管,”于冕词穷,直嚷嚷,“不能再试了,你看她脸都苍白成什么样了,”

    “哈哈,她白沒白,我沒看出來,”冯王平一手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他,“我只看到,你的脸红的像个猴子屁股,因为什么呢,”

    “什么屁股不屁股的,我是着急急的啊,”

    “那,为什么着急呢,”

    “……因为,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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