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厢的人,许多不走酒楼正门,本来就是要掩人耳目或者图个清静嘛。

    马士英自然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与钱谦益私下见面,虽说二人都是臭名在外,可毕竟是有五十步与一百之差,至少马士英雄认为,自己与钱谦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所以马士英在南厢门前落了轿。

    时值亥时。

    马士英刚落轿就见一个黑衣人从酒楼南门里出来。

    因为是黑夜,虽说有灯笼照着,奈何人家低着头,马士英看不清楚对方样子。

    起初马士英也不在意,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说不定人家是豪门公子夜会俏娘子呢?

    马士英抽抽嘴角往里走去。

    都说无巧不成书,黑衣人低头匆匆而出,与马士英擦肩而过,因为走得太急,二人右肩对左肩,一下就给撞上了。

    马士英毕竟是有了年纪,加上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撞,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右倒去。

    后面侍从惊呼起来,可距离远了些根本来不及应变。

    也因黑衣人撞了人,却象是没这回事,连一声都不吭,顾自往外走去,反而速度加快了许多。

    摔倒在地的马士英,这下怒了。

    大爷的,老马在朝中不受待见,来了这破酒肆还不招人待见?

    老马好歹是当朝阁臣,奈何别人不得,还奈何不了你这个私会隔壁家大媳妇的登徒子吗?

    说时迟,那时快,老马手一撑地,身子往前一拱,伸手拽住了黑衣人的脚,“撞了人,就这么走了,说不过去吧?”

    马士英得意地咧嘴一笑,而这时马士英两侍从也围了上来,撸起袖管,准备开干。

    黑衣人挣了几下没有挣开,突然抬起另一只脚,向马士英脸上一脚踢去。

    马士英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挡,黑衣人却是虚晃一脚,趁机挣脱,向外急跑。

    马士英大急,高喊道:“拦住他,莫要让这厮跑喽。”

    两个侍从闻听,左右夹击,生生将黑衣人挡了下来。

    古怪地是,黑衣人一直低着头,眼见被挡了下来,也是一声不吭。

    马士英撑起身子,掸掸身上灰尘,然后指着黑衣人道:“混帐,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你今日摊上大事了,说,姓甚名谁,是谁家子弟?”

    黑衣人依旧一声不吭,连身子都没转过来,一直背对着马士英。

    马士英原本还不想把事闹大,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嘛,况且说不定这公子哥是哪个重臣家的,这等小事骂上几句也就算了。

    可见黑衣人如此嚣张,马士英也是来了气了。

    一撸袖管,一边上前,一边开机关炮般地直骂道:“饿搞你家仙人板板,老子讲你硬是给脸不要脸……老子给你几定子,跟你把头发逮落,等你得个光补补,跟你吾拉一棒,跟你几大脚,跟你把耳朵拉得嗨长,跟你把皮子都打落,甩你带烂田头喂鱼邱,跟你把额头打个包,牙齿都给你打落……。”

    黑衣人背对的身子开始发抖。

    老马一见乐了,“小子也晓得怕?来人,把他拽过来,本官要看看他究竟长成啥样。”

    两个侍从应了一声,左右拽住黑衣人的手,生生将他扭转过来。

    “哟,到现在还不肯抬头……行,本官自己来看。”

    马士英从边上闻讯而来的酒楼小肆手中抢过一提灯笼,擎在手中,抬脚前行。

    离得近了,马士英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黑衣人就象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可一时之间,对不上号,马士英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去。

    眼见黑衣人真面目将现。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哟,这不是马相马阁老吗?”

    马士英闻听一怔,转头看去,只见洪承畴笑呵呵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马士英心中那叫个欢喜啊,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真是一饿就有人递馒头啊。

    这哪还顾得上黑衣人,马士英屁颠屁颠地转身碎步迎上,“洪大学士怎么也在此?”

    洪承畴呵呵笑道:“洪某在应天府也可算得上是老人儿了……马相今日这是?”

    马士英眼珠子一转,笑道:“马某请一老友聚聚,不想竟遇上了学士……相请不如偶遇,马某请学士饮酒?”

    洪承畴笑道:“马相已有约,这不好吧?”

    马士英连连道:“无妨,无妨,与请学士吃酒相比,再天大的事那也得往后推推不是?”

    说着转头道:“你们去路上候着,等来了,先支应着。”

    那两侍从一边应喏,一边指着黑衣人问道:“那这人……?”

    马士英挥挥手道:“一个没点眼力见的蠢货,打发走了吧。”

    洪承畴呵呵笑道:“既然马相一片盛情,洪某那就……却之不恭?”

    “学士请!”

    “马相请!”

    各怀鬼胎的二人推杯换盏,两巡之后。

    洪承畴笑道:“如果马相愿意,可以来馆驿共谋一醉。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马士英一愣,这洪承畴不按常理出牌啊。

    自己送上门了,事还没说呢一句,他咋就急着告辞呢?

    “学士莫非有要事在身?”马士英试探着问道。

    洪承畴笑态可掬,“马相约了人,洪某就不误马相事了。”

    马士英被这一句堵住了满口想说的,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搪塞话来,于是只好道:“也好,此地毕竟不是说话之所……那马某就不留学士了。”

    二人气地相互拱手而别,临行之时,相互谦让,那姿态倒象是数十年老友般情深意重。

    雕栏之后,马士英雄看着洪承畴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啊,自己莫不是着了洪承畴道了?

    洪承畴出现在荣来酒楼,自然不是等自己的,那他在此无非是与人会晤,可他会晤的人呢?

    马士英慢慢有些回过神来,洪承畴出现得太巧了。

    如果真是想见自己,可为何二人对酌,他啥重要的话都没说就告辞了呢?

    很显然,洪承畴没有意思搭理自己。

    那为何要主动现身,招呼自己?

    马士英一旦静下心来,他的智力就瞬间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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