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斜风细雨楼内,因为避嫌,向来不愿意前往此地消遣的白秉忠、叶衡二人,在淮南东路通判辛弃疾的邀请下,最终还是受邀而至。

    纳入叶府不久的柳轻烟,自然而然的要小心翼翼的恭敬侍奉着白秉忠与叶衡,不管叶青或者是白纯跟白秉忠的关系如今有多恶劣,身为叶家女人,此时也是不能失了礼数。

    白秉忠跟叶衡显然并不是很看得起柳轻烟,即便是有李清照这个词坛大家为其撑腰,但是在白秉忠的眼中,柳轻烟的份量终究还是轻了一点儿,与他的女儿共事一夫,在他心里头,总觉得多少有些委屈自己的女儿了。

    掩上门走出雅间的柳轻烟,轻轻拍了拍比纳入叶府前更加高耸的胸口,长舒一口气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管怎么说,今日总算是不失礼数的应付过去了,没有给白纯以及叶青丢人就好。

    “两位大人真不知道被朝廷差遣到淮南东路的真正用意?”酒过三巡,辛弃疾放下酒杯正色问道。

    叶衡含笑捋须,同样是放下酒杯后笑问道:“辛大人此话可是别有他意?”

    “叶青叶大人乃是白大人的乘龙快婿,又是叶大人您的远房亲戚,如今叶青任淮南东路安抚使兼知府,朝廷又差遣白大人、叶大人来此,淮南东路说是叶家所有怕是都不为过吧?如今……别说是临安朝堂之上会有如此猜想,怕是这淮南东路,如此猜测的官员也是不在少数吧?”辛弃疾自顾自给自己斟酒后说道。

    “白某人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朝廷如此差遣自然是有朝廷的用意,岂是我等能够随意揣摩的?不知道辛大人此言是怀疑朝廷未能秉公,还是怀疑老夫有私心?”白秉忠从进入斜风细雨楼后,一直是皱着眉头冷着脸,仿佛眼前的辛弃疾欠他钱没有还似的。

    “不敢,在下岂敢怀疑白大人、叶大人,只是辛某在想,若是此时有人在临安以此为借口而攻讦叶青,不知道两位大人会作何感想?”辛弃疾看了一眼叶衡,心里头对于白秉忠则是更加无好感。

    “那是他叶青的事情,跟老夫无关。朝堂官员若是攻讦叶青,想必即便是没有老夫跟叶衡大人被差遣到淮南东路一事儿,其他事情都足够……。”白秉忠沉声说道。

    “这么说来,白大人是一直认为当年好友范念德溺水一事儿,乃是叶青所指使了?不知道白大人手里可有证据?还是说如同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的一样,只是靠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就认定了此事儿乃是叶青唆使所为?”辛弃疾针锋相对的问道。

    “辛大人此话是何意?”白秉忠皱着眉头道。

    “辛某言尽于此,若是两位大人还不能从朝廷差遣两位大人来淮南东路的动机当中悟出些什么,那么辛某即便是磨破了嘴皮子,说上千言万语句,也无法让两位大人相信,朝廷此举纯粹是为了污蔑、陷害叶青,如同当年朝廷……以莫须有罪名治罪岳飞……。”辛弃疾起身说道。

    “辛大人未免太高看叶青了吧?就凭他还不配跟鹏举相提并论。”白秉忠嘴角带着浓浓的不屑、嘲讽说道。

    叶衡则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两人唇枪舌剑,即便是辛弃疾拂袖而去时,叶衡都是如入定老僧一样,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简直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看着被辛弃疾关上的房门,白秉忠拍着桌子余怒未消的哼道:“叶青回临安这才几日的时间,就有人开始在淮南东路兴风作浪,这就开始帮着叶青,想要把你我二人逐出淮南东路……。”

    “辛弃疾虽是身背归正人的身份,但此人对待朝廷忠心耿耿,想必不会跟叶青同流合污,所以刚才所言……。”叶衡微微叹口气,才缓缓开口道。

    “怎么?难道你也要为……叶青开脱不成?”白秉忠哼道。

    “若是朝廷真有意以此来攻讦叶青,你我该当如何?”叶衡没理会白秉忠的怒言,而是平和的继续说道:“你我当年惨败于金人铁蹄之下,论罪革职就已足够,但被罢免流放,这又岂不是因为朝堂斗争所导致,通金罪名如今不还是未能完全洗刷。所以啊……辛弃疾所言,我担心叶青此次回临安怕是也无法幸免啊。”

    “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又如何?何况叶青……。”白秉忠沉吟片刻,而后长叹口气道:“叶青掌皇城司多年,岂有不得罪人之理,同理,不法之事儿也没少干,若真是如此,对于白纯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你……你不会真要见死不救吧?”叶衡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道:“何况唇亡齿寒,若是叶青被他人攻讦而获罪,你以为你我就能够平安无事儿?辛弃疾刚才所言,你我可同样是牵涉其中。”

    雅间内一时之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白秉忠的嘴角带着一丝丝的无奈,叶衡的神情则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寂静的夜色缓缓流淌,犬吠与不知名的虫子叫声,在夏日炎炎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活跃,相比较于扬州还稍显祥和的夜色,如今的临安,则是充斥着一股股剑拔弩张的窒息味道。

    以信王府为中心的坊地四周,啾啾的虫鸣声不绝于耳,漆黑宁静的夜色中,远处时不时传来犬吠之声,随着夜风摆动的,自然还有那空气中诡异的杀意。

    从高处俯瞰,整个以信王府为中心的坊地,四周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漆黑一片,而身处最中心的信王府,则是如同明珠一样,灯火通明。

    叶青依旧是一脸随和的笑容,心中却是不得不佩服老而弥坚的史浩,短短一席话,就已经在自己的头顶蹭蹭的罗列了数条罪名,而这每一项罪名,都足够朝廷置自己于死罪。

    “魏国公接下来是不是该说,叶某人与如今的金国皇太孙完颜璟又是关系密切,还有师徒之名分,如今任淮南东路安抚使,又有岳父、远亲的辅佐,所以判宋投金已经是昭然若揭?”叶青没有反驳哪怕一条史浩罗列的罪名,甚至还主动把史浩未说出来的都给罗列了出来。

    “这么说来,叶青你是承认了你自己要投金了?”史浩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问道。

    “即便是我否认,但是有用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魏国公隐忍多年,今日终于能够有机会让我叶青身败名裂,想必魏国公的手里,应该还有杀手锏吧?”叶青从容淡然,好像对于眼前不利的局面一点儿也不在乎。

    说完后的叶青,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史浩的身上,转移到了史浩身后宋迁的身上,而后又缓缓把目光移到了信王赵璩的身上,笑了下说道:“宋迁,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儿要告诉信王,或者是告诉魏国公呢?”

    宋迁一愣,想不到叶青非但不担忧,竟然还主动的问起了关于钟晴的事情。

    史浩扭头看了一眼宋迁,笑了笑后,这才对着信王道:“当初你叶青在信王还在夔州路的时候,你就暗示过信王,信王妃未死,如今叶大人是打算告知信王真相了?”

    叶青笑了下,并未回答史浩的话语,直接把目光看向了信王。

    信王皱着眉头,钟晴未死,这件事儿他多少有些耳闻,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在他跟前被挑明过。

    何况,看叶青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即便此话是从魏国公的嘴里说出来,但一时之间,他也有些犹豫,这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何况当初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时,叶青等人则是在出使大理国的路上,而自己则是在被罢免至夔州路的路上。

    此刻的赵璩,他并不想在钟晴的事情上过多的纠缠,当着众人的面,在他看来,不管当初是史弥远把钟晴给藏了起来,还是叶青带走了钟晴,此时提及,对他来讲只有颜面无光四个字。

    “信王在犹豫,到底该不该相信魏国公的话语。”叶青看着面色犹豫不决的赵璩笑了笑,接着道:“信王当初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带走了信王妃,但很遗憾,叶青未能保护好信王妃,这才让史弥远有了诬陷我的机会。当初建康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有没有人……。”

    “叶青你现在才为自己狡辩不觉得太迟了吗?本王王妃因为被你带走而投河自尽,你叶青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愧疚之心?”信王赵璩就在等叶青这句话,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他宁愿在场的人都相信钟晴早已经死了,也不愿意承认,钟晴被叶青带走后,在扬州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

    建康之事儿本就是因女人而起,只是当初是因为自己横刀夺爱了赵汝愚之妻,因为道侣双修致死才反目成仇,所以赵汝愚才会记恨自己那么多年。

    自己的女人被另外一个男人带走,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忍受,即便是他赵璩,自然也无法承受,所以他宁愿相信,钟晴早已经投河自尽。

    而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引得叶青、赵璩、史浩三人俱是望向了门口,只见一个宫里的太监匆匆跑了过来,站在大厅门口,扫视一圈厅内的众人后,朗声道:“太上皇旨意:御史弹劾上奏淮南东路安抚使兼知府叶青,以权谋私、勾结金人,蒙蔽朝廷任免差遣其岳父、远亲白秉忠、叶衡为淮南东路转运使、提刑使,并暗中勾结金国皇太孙完颜璟,欲效仿当年叛臣任得敬献城投敌,此事儿让朕痛心疾首。念叶青曾为我大宋免除金国岁币、不辞辛劳出使夏、大理两国之功,朕命叶青即刻前往风波亭,由朕亲自审问。”

    “让他自己前去风波亭?太上皇就不怕他畏罪潜逃?”史浩坐在椅子上,悠悠的问道。

    太监深深的看了一眼史浩,而后又看了看赵璩,接着道:“太上皇口谕:朕相信叶卿忠君爱国之赤诚,若魏国公、信王想要为其开脱、解释,大可陪同叶青前往风波亭。”

    “臣领旨。”叶青、史浩、赵璩三人各怀心思的一同说道。

    随着太监消失在大厅门口后,转过身的叶青望向赵璩跟史浩,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后,淡淡道:“怕是信王跟魏国公,是不会给我这个面见太上皇的机会了吧?”

    “难道叶大人真的要谋反、违抗圣旨?”史浩眼眸中的笑容越来越盛。

    赵构的旨意对于他来说如同一道命令一样,也如同亲自把杀叶青的刀递到了他跟信王手上一样。

    所以,史浩跟信王,是绝对不会让叶青见到赵构,何况,赵构也不希望在风波亭见到叶青。

    那么,也就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他们如意,那就是他们合谋了好久的方法,在信王府内杀了叶青,而后再把叶青之死的责任,推脱到叶青自知有罪、无颜面见太上皇,因而在信王府畏罪自杀上。

    如此一来,自然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太上皇并没有冤枉一个忠臣,魏国公、信王也没有让叶青这个叛臣逃离临安。

    “来人,拿下叶青面见太上皇。”信王赵璩对着大厅门口沉声喝道。

    随着赵璩的话语,整个大厅内的众人,包括一直不曾出声的吕祖简、张达道等人,瞬间就守在了大厅的门口,以防叶青突然逃跑。

    与厅内众人不同的是,贾涉这个叶青的亲军部将,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依然还选择了相信叶青,向前跨出一步横在了叶青的跟前:“放肆!太上皇并未认定叶大人有罪,既然太上皇放心让叶大人独自前往风波亭,就足以说明,太上皇依然相信叶大人的忠心,叶大人也自然是不会逃跑的。”

    “叶青,你认为……。”史浩依旧坐在椅子上,举起手中的拐杖,指了指贾涉,示意他靠边,但贾涉显然并不听他的,甚至还挺了挺胸膛,依旧坚定的站在叶青的跟前。

    “叶青,你认为老夫跟信王,会让你安然无恙的走出信王府吗?”史浩成竹在胸道。

    “这么说来,如今外面已经是为叶青布下了天罗地网了?”叶青拍了拍身前贾涉的肩膀,而后向前一步,提起手里的雨伞压下了史浩身在空中指向自己那颤抖的拐杖:“若是魏国公有兴趣,叶青倒是很想试试,看看能不能闯出这个您与信王布下的天罗地网,而后独自前往风波亭,给太上皇一个解释。”

    “你就这么有信心?”信王冷哼一声道。

    史浩看着自己被叶青手里的油纸伞,按在地上的拐杖,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贾涉……。”叶青看着信王,随和的笑意渐渐被一抹杀意取代。

    而后只见贾涉,突然跑到大厅门口,一只手指放在嘴边,双颊鼓起,一道嘹亮如鹰鹫的哨音瞬间划破宁静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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