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昚的心里,对于叶青当初放走金国将领完颜守道,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但当关礼站在赵昚的旁边,把所谓的韩侂胄质问叶青,为何放走完颜守道的原因说给赵昚后,赵昚这才心中多少有些理解,为何叶青笃定了金人无法再次南下的原因。

    只是,这番话,原本并非是说给韩侂胄,而是说给钟晴,到了关礼这里后,则是变成了韩侂胄。

    钟晴有些担忧的看着从点将台下来的叶青,漫步走过万寿桥,两人行走在皇宫内的锦脂廊间,不无担忧的说道:“当初你答应完颜璟放走完颜守道的事情,圣上虽然表面上不闻不问,但不代表心里也是如此想。”

    叶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缓缓踱步道:“当初放走完颜守道,恐怕大部分人都以为我是放虎归山,但如今的效果来看,岂不是更合我们的心意?”

    “怎么说?”钟晴有些不解的问道。

    叶青笑着叹口气,轻松说道:“完颜守道乃是完颜雍手里的得力打手,当年完颜雍能够继位登基,坐稳金国皇帝的位置,完颜守道可谓是第一功臣。乞石烈志宁、张玄素,人们只知道他们是完颜雍所倚重的臣子,但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完颜雍继位时,乞石烈志宁、张玄素可是最大的反对之人。乞石烈志宁连杀完颜雍派遣的九个说项使臣,最后完颜雍才迫不得已命完颜守道攻打乞石烈志宁、张玄素等人,最终活捉乞石烈志宁等重臣,而后则是既往不咎他们的罪行,反而是给予重任。也是从那以后,完颜守道就基本上在完颜雍的支持下,确立了其在金国武将第一人的身份。”

    锦脂廊的尽头,叶青停下脚步,接着说道:“如今完颜雍去世,完颜守道在金国朝堂之上可谓是德高望重,完颜璟即便是不倚重完颜守道,但也不敢轻易得罪完颜守道。所以他让我放了完颜守道,其实也是为了借完颜守道的威望来助他稳固帝位。但完颜璟有些想当然了,完颜守道一败于我之后,基本上便是已经江郎才尽,其信心也是大不如前。而完颜璟则是又马不停蹄的把他差遣到了跟鞑靼人的战场上,如今鞑靼人跟金人战况相持不下,完颜璟如同骑虎难下般纠结、难受,想要撤下完颜守道换将来战鞑靼人,但又害怕引起完颜守道的不满,所以两者之间的战况成胶着,对于大宋来说,岂不是更为有利?”

    “完颜守道廉颇老矣?”钟晴眨动着美眸问道。

    “不错,完颜守道不是鞑靼人的对手,之所以能够一直跟鞑靼人相持不下,除了因为金人铁骑依然很强大外,便是如今鞑靼人的实力,还未达到巅峰。一旦铁木真统一草原,鞑靼人拧成一股绳后,别说是完颜守道,就是整个天下,恐怕也难以找到一个能够与之一战之人。”叶青对于铁木真的忌惮,就如同宋人对金人的忌惮一样。

    他很想抛开这种忌惮,但不知道为何,可能是铁木真在后世太有名的缘故,也可能是铁木真的事迹太过于震撼的缘故,总之,叶青对于铁木真,就像是天生似的,心中一直都存在着几分的忌惮。

    哪怕是他天天把那句有名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在心里默念个八百遍,但依然是驱逐不尽心头对于铁木真的忌惮。

    钟晴很少看到叶青如此重视一个人的神情,也很难理解,草原上的一个鞑靼人,竟然能够让叶青如此忌惮,甚至是完全超过了对金人的重视程度。

    叶青独自一人走出和宁门后,迎候他的首先便是史弥远府里的下人,而在不远处,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叶青示意墨小宝跟上,而后对着史弥远府里的下人说着,让史弥远前往涌金楼来找他,说完后,也不理会那下人的反应,便登上了韩侂胄的马车。

    “走,涌金楼。”叶青反为主的对着驾车的吴猎说道。

    “你请?”韩侂胄翻了翻眼皮子,冷冷道。

    “放心,有人请。”叶青打量着韩侂胄舒适的车厢说道。

    没在说话的韩侂胄鼻孔哼了一声,而后马车这才缓缓开始启动,向着涌金楼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由叶青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对了,礼部的李壁如今人在哪儿?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他。”

    “李壁乃是礼部尚书,就算是你叶青想找人家,也该是前往人家府里才是,你问我算是怎么回事儿?”韩侂胄如同参禅老僧一般,淡淡的反问道。

    “可我听说,这些时日李壁一天回自己家的次数,还不如前往你家的次数多,大部分的时间好像都在你府里吧?所以我不问你你说该问谁?”叶青勾着嘴角笑了笑说道。

    韩侂胄依然是脸色平静,对于叶青能够把李壁的日常了解的如此清楚,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看了一眼叶青后道:“说吧,什么事儿,若是我知道,自然就会告诉你,若是不知道,那你只能等朝会时亲自问李壁了。”

    韩侂胄此举,显然是光明正大的默认了李壁乃是他韩家党羽的事实,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想要瞒一个皇城司的统领,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太子登基,四方各国都会遣使来贺,具体人都有哪些,你知道吗?”叶青问道。

    韩侂胄依然是表情冷漠的斜了一眼叶青,淡淡道:“不必拐弯抹角,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鞑靼人会不会有使臣来我大宋,是谁?”叶青问道。

    听到叶青问起鞑靼人的事情,韩侂胄此时的神情才微微有了些变化,深陷的眼睛盯着叶青看了足足半天,才沉声问道:“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反对。”叶青说道。

    “为何?”

    “因为当年我们曾联金攻辽的教训,所以想要联手鞑靼人抗金,到最后我怕又是一场引狼入室的愚策。”叶青郑重其事的说道。

    韩侂胄微微叹口气,神色之间有些犹豫与纠结,缓缓道:“今日看圣上的意思,好像十分坚定,希望借着鞑靼人之手,南北夹击金人。”

    “鞑靼人比我们距离燕云十六州更近,我大宋向来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这一道铜墙铁壁,若是联手鞑靼人,到时候燕云十六州这一道铜墙铁壁,只会落于鞑靼人之手,完全是得不偿失,到头来,只不过是为我大宋换了一个新的债主而已,甚至比如今的金人威胁还要大,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叶青认真的说道。

    韩侂胄却是无所谓的学着以前叶青的样子耸了耸肩膀,无所谓的说道:“那是你的想法,并非是将来就会发生的,何况圣上的心意颇为坚定,仅仅凭你怕是很难劝动。至于我,自杞、罗殿韩某还忙不过来呢,所以啊,这件事儿韩某人无法帮的到你什么。对了……。”下车之余,韩侂胄卡在门口问着身后的叶青道:“你如此担忧鞑靼人会变成金国,是不是担忧你收复的北地四路,会被鞑靼人或者是金人再次夺走呢?毕竟,不管是否跟鞑靼人联手,金人恐怕都会摩拳擦掌的要收回北地四路,不可能是就这么真的认输的不是?”

    马车里弯腰看着前面半转身的韩侂胄,想了下道:“北地四路如何,轮不到你操心,你只需告诉我,圣上有没有派人跟鞑靼人接洽?”

    “跟你一样,我也是今日刚刚在宫里,得知圣上有联手鞑靼人之心,所以有没有礼部的人跟鞑靼人接洽,此事儿我还真不知道。”韩侂胄像是占了叶青便宜似的,笑了一声便走下车去。

    望着韩侂胄的背影,叶青也渐渐明白,刚刚在宫里点将台处,赵昚显然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的问起自己这些事情,看来是在心里已经谋划跟鞑靼人联手很久了啊。

    若是如此的话,想要说服圣上,对于叶青自己来说,就是真的有些难了。

    如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样,叶青的原本计划中,若是虞允文能够顺利的收复河套三路失地,那么他才可以过黄河继而压迫金国的疆域范围,最终的理想目标是,把金人赶出关内,自己夺回占据燕云十六州,从而留下身处鞑靼人身后的金国,作为战略缓冲来牵制对中原虎视眈眈的鞑靼人。

    所有的前提条件是,在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拿下燕云十六州前,绝不能让金国在燕云十六州后退一步,从而因此便宜了鞑靼人。毕竟,如今的形势,金国、鞑靼人两相比较,还是完颜璟比铁木真好欺负一些。

    叶青既要支持完颜璟对抗鞑靼人,又要在完颜璟的背后继续蚕食中原疆域,从而希望能够早鞑靼人一步攻取燕云十六州,为中原腹地夺回这一道铜墙铁壁般的屏障。

    这是一个矛盾的事情,但却又是眼下最为合理的办法,只是,在他人眼里,叶青此举,那就是里通外国的判臣贼子的举动了。

    不想与鞑靼人联手,除了忌惮铁木真外,便是叶青深怕一旦联手,朝廷会再次天真的认为,鞑靼人会把燕云十六州在未来灭金后,还给宋廷。

    燕云十六州在辽、金手里互换,始终不曾落在最想要燕云十六州的宋廷手里,但宋廷正是因为燕云十六州这个诱饵,不停的给自己头顶换着欺负自己的强盗,辽国占据着燕云十六州,没事儿就欺负宋廷玩儿。

    金人抛出还被辽控制在手的燕云十六州为诱饵,宋廷就天真无邪的相信了金人的鬼话,联起手里把辽人赶到更远的西北之后,回过头才发现,金人非但不遵守诺言还燕云十六州,反而还比辽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来对自己巧取豪夺,最终失去了半壁江山。

    所以若是再被鞑靼人以燕云十六州为诱饵来哄骗宋廷联手,或者是宋人主动跟鞑靼人联手抗金,那么……结果谁都知道:金人比辽人狠,夺取的是赵宋半壁江山,鞑靼人比金人更狠,夺取的则就是整个赵宋江山,是要亡宋。

    涌金楼里的三人俱是有些愁眉不展,不论是最后赶来的史弥远,还是先到的韩侂胄或者是叶青,每个人如今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正是因为,今日每个人都被圣上赵昚刚刚敲打过。

    刚刚弹劾王淮,而后就换来了圣上的敲打,这让他们刚刚兴起的打击报复之策,不得不都烂在了胸腹之间,一时之间,无法快意恩仇。

    史弥远派遣下人等候叶青,便是想要跟叶青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而叶青,如今的头等大事儿则是,如何能够说服圣上,不跟鞑靼人联手,韩侂胄算是比较轻松,但他同样,在不能奈何、算计叶青、史弥远的情况下,还要面临着大理使臣到来后,如何说服大理人退兵,不再支持自杞、罗殿。

    显然,想要大理不再支持罗殿、自杞,必然是要给足了人家好处才行,而这种事情,显然韩侂胄无法做主,只能是依靠其父韩诚。

    而且还要有一个先提条件,那就是韩诚能够在朝堂之上不受王淮的阻挠才行。

    如同是一个圈一样,三人都有着各自的疑难杂症,但药引子基本上都是在王淮的身上,所以三人如今想要不愁眉苦脸都不行了。

    从中自然能够看出来,左相一职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跟决策力有多大,特别是在如今的朝堂之上,想要一言堂,除非自己能够身居左相之职,而且党羽势力还要众多才行。

    王淮虽然如今的势力党羽在被韩诚父子、史弥远、叶青、赵汝愚等人蚕食,但毕竟在相位多年,其势力、影响力依然是瘦死的骆驼一般,也只有站在赵昚的角度,才能真切清楚的意识到,即便是如今,王淮依然是朝堂之上的支柱,是决定性的人物,所以才不能像叶青三人那般,快刀斩乱麻的随意乱动。

    “从长计议。”三人同时叹口气,而后异口同声的看着彼此说道。

    而在另外一边的王淮跟梁克家,此刻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最起码在这段时间内,他暂时不需要担忧叶青等人,会对他有什么大的动作了,不过暗地里的一些小动作,显然是不会少的。

    随着圣上禅位、太子继位的日子临近,很显然,不管是王淮还是叶青等人,必然都会把心思放在各国使臣的身上,希望借着他们的手,来打击自己的竞争对手。

    “如今看来我们还需从长计议,既然圣上今日一个个都敲打过了,但不代表着他们私下里就不会拉拢各国使臣,在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了。所以大人还需要小心谨慎才是。”梁克家看着王淮说道。

    “这是圣上的妥协,也是他……。”王淮拨弄着新鲜的茶叶,顿了下道:“圣上的敲打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想要一个安稳的朝堂交给太子,付出的代价往往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以后的朝堂恐怕只会更乱。”

    “但……圣上总是要安稳的过度才行,总不能在混乱中把朝堂交给太子不是?赵汝愚、叶青、史弥远,甚至是韩侂胄,无不被圣上视为未来朝堂重臣,太子吏治下的支柱,所以此刻敲打,而后交由太子来驾驭,虽然显得冒险了一些,但想必圣上相信太子能够驾驭吧?”梁克家也有些头疼的说道。

    如今的朝堂乱象已现,若是太子英明神武、足智多谋,或许还能够震慑住这些人,能够驾驭梳理顺了这些臣子,但若是稍微弱势一些,朝堂之上恐怕就是会陷入到混乱之中了。

    “想必这也是圣上对太子的期望吧,之所以按住如今潜在的相互攻讦、弹劾,便是寄望于在太子继位后,能够驾驭的了这些人,但……。”王淮摇头:“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叶青十四道圣旨才回临安,由此可见此人绝非忠臣良将。韩诚父子恋权,史浩祖孙贪财,都非是我大宋朝廷之能臣。赵汝愚乃是宗室第一人,此人野心城府也极深,隐忍多年复仇于信王,而后起势,显然也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甘于人后。所以太子继位,真的能够驾驭这些臣子吗?我持怀疑态度啊。”

    王淮脸上写满了忧虑,未来的朝堂对于他来说,或许已经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但谁愿意看到一个乱象丛生、俱是为了一己之私的朝堂?

    即便是自己这几年独断朝堂,但自认为出发点都是为了大宋朝廷、为了民族大义,非是为了自己。而今朝堂之上渐渐崛起的这几位,有哪一个像他这般心怀大义之人?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一己之私利?

    “如此说来,岂不是太子一旦继位,朝堂乱象便会爆发,到时候……。”梁克家眉头紧锁:“到时候岂不是无人能够制衡?”

    “太子虽已成年,膝下有子,但太子这几年的举动,除了将作监在他手里还算是不错外,其余的并无法看出太子自身有多大的能力来。所以朝堂危矣。”王淮忧虑的说道。

    看似深明大义、心怀天下的王淮,显然并没有意识到,朝堂乱象已显的根源,除了因为圣上赵昚这几年无心理政的因素外,便是因为他独断朝堂后清除异己,打压他人如韩诚等臣子而留下的因果关系,才使得如今的朝堂开始渐渐的越发动荡,越发的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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